沈醉站在藏经阁的门槛前时,檐角的铜铃正被山风撞得叮当作响。那声音脆得像淬了冰的玉,却又裹着三分陈腐的霉味——阁内百万卷古籍蒸腾的气息,混着千年不散的尘埃,在门槛处凝成一道无形的墙,推得人胸口发闷。
“进阁者,需以精血为引,立‘焚书咒’。”守阁的老道士趴在案上打盹,花白的胡须垂在布满裂纹的龟甲上,声音含糊得像含着块热豆腐,“若私带典籍出阁,咒力反噬,魂魄会被书页啃噬成齑粉,连轮回的机会都剩不下。”
沈醉没说话,只是指尖在腕间一划,殷红的血珠立刻浮了出来。他屈指一弹,血珠落在案前的青铜鼎里,“滋啦”一声燃起幽蓝的火苗。老道士终于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珠里映出火光:“沈家的血脉,倒比传闻中更烈些。”
藏经阁内部比想象中更逼仄。书架如林,直插阁顶,每一层都堆着歪斜的竹简与绢帛,有些书页边缘已经发黑,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灰烬。空气里飘着些银灰色的飞絮,细看才发现是书页腐烂后凝结的碎屑,被穿堂风卷着,在梁柱间打着旋。
“找什么?”老道士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转着颗油光锃亮的核桃,“这里的书,比山下的墓碑还多,瞎翻可翻不出名堂。”
沈醉的目光扫过书架上的标签,大多是些模糊的篆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浅痕。他指尖在一架标着“玄”字的书架上顿住,想起老僧昨日的话——“欲御剑,先识气。藏经阁第三重,有《青冥剑谱》残卷,藏于‘无妄’篇下。”
“找本讲剑的。”沈醉头也不回,指尖已经抽出一卷竹简。竹简上的绳结早就朽了,刚一碰就散成几片,墨字在空气中迅速褪色,像被无形的嘴舔过。
老道士嗤笑一声:“剑?这阁里讲剑的书,能装满你身后那座山。可真能让人飞起来的,百中无一。”他突然往高处指了指,“看见那道裂缝没有?裂缝里卡着的紫檀木盒,装着的或许是你要的。”
沈醉抬头,只见最高一层书架与阁顶的连接处,果然有道指宽的裂缝,里面隐约露出点暗红色的木角。他足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指尖刚触到木盒,整排书架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无数古籍从架上坠落,书页纷飞,竟在空中组成一张巨大的网,朝着他罩了下来。
“小心!”老道士的声音带着惊惶,手里的核桃“啪”地裂开,露出里面泛着金光的仁,“是‘书灵’!这阁里的书怨气太重,聚成了精怪!”
沈醉在空中拧身,避开迎面扑来的书网。那些书页边缘突然变得锋利如刀,划过他的衣袖,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他低头时,看见坠落的古籍封面上,那些模糊的字迹竟活了过来,在纸上扭曲蠕动,像无数条细小的虫。
“它们怕火。”老道士扔过来一个火折子,火光在书海中炸开,那些扑来的书页瞬间蜷曲,发出“滋滋”的声响,“这藏经阁建在聚阴地,每本书都吸了百年阴气,你刚才的精血引动了它们的凶性!”
沈醉接住火折子,反手点燃身边的几卷绢帛。火焰顺着书架蔓延,照得阁内一片通红,那些书灵在火光中尖叫着后退,露出书架后一道暗门。暗门上刻着个巨大的“妄”字,笔画间爬满了青苔,像极了某种符咒。
“《青冥剑谱》就在里面。”老道士喘着气,往嘴里塞了颗裂开的核桃,“但那门后……有东西守着。”
沈醉没理会,他的目光落在暗门旁的石壁上,那里刻着几行字:“观书如观心,心不正,则书为祟;心若澄,则字化兵。”字迹苍劲,带着股杀伐之气,倒像是哪位剑客所留。
他伸手去推暗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股更浓郁的霉味涌了出来,里面还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暗门后是间石室,石台上果然放着个紫檀木盒,而石台边,蜷缩着一具白骨。
白骨的手指骨紧紧攥着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清”字,与沈醉腰间的半块正好能拼合。他瞳孔微缩,蹲下身去看白骨的指节——那里有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是三百年前的‘清玄真人’。”老道士跟了进来,声音有些发颤,“传闻他练剑走火入魔,把自己关在这里,最后……被书灵啃成了这样。”
沈醉打开紫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几页泛黄的纸,墨迹已经发黑,但“青冥剑谱”四个字依旧清晰。他刚想拿起,指尖突然被纸页边缘划破,血珠滴在纸上,那些模糊的剑招图谱竟像活了过来,在纸上流转不定,最后凝成一行字:“欲学此剑,需祭心头血。”
“不对劲。”老道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脸色发白,“这不是剑谱,是‘噬灵咒’!清玄真人当年就是被这东西反噬,才……”
话没说完,石台上的白骨突然动了。指骨“咔哒”一声抬起,指向沈醉手中的剑谱,眼眶里燃起两团幽绿的火焰。整个石室开始震动,那些被火焰逼退的书灵再次涌来,这次却不再攻击,而是在石室外组成一道墙,将两人困在其中。
沈醉盯着手中的剑谱,纸页上的字迹正在扭曲,渐渐变成一张张痛苦的人脸。他突然笑了,笑声在石室里回荡,带着点嘲弄:“想用这点伎俩困住我?”
他抬手将剑谱扔向白骨,同时抽出腰间的木剑,剑气斩向那些涌来的书灵。火焰在他身后炸开,老道士扔过来的核桃仁在火中化为一道金光,护住他的后心。
剑谱落在白骨手中,纸页突然燃起绿色的火焰,白骨的身形在火焰中渐渐凝实,竟变成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面容俊朗,只是眼神空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终于……有人来陪我了。”青衫男子开口,声音像是无数书页摩擦,“你想学剑?我教你啊……”
他抬手一挥,石室内突然多出无数把剑影,剑尖都指向沈醉。沈醉握紧木剑,正欲迎战,却见青衫男子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半块玉佩上,空洞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这玉佩……”他喃喃自语,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空如也,“另一半呢?”
沈醉没回答,只是注意到青衫男子的手腕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与自己腕间的胎记形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那些环绕的剑影突然停住,青衫男子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绿色的火焰从他体内窜出,将那本剑谱烧成了灰烬。“告诉她……”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我等了她三百年……”
石室外的书灵突然散去,老道士推门进来,看着地上的灰烬,叹了口气:“清玄真人总算解脱了。”他看向沈醉,“你刚才看见的,是他的执念所化。这藏经阁里,藏着的不只是书,还有无数人的执念。”
沈醉捡起地上的半块玉佩,与自己腰间的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一个完整的“清”字。玉佩合璧的瞬间,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石室墙壁上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剑招,比刚才那本假剑谱上的更精妙,更凌厉。
“这才是真正的《青冥剑谱》。”老道士眼睛一亮,“清玄真人把真谱刻在了石壁上,用自己的执念护住,只有持有玉佩的人才能看见。”
沈醉的目光扫过那些剑招,指尖无意识地跟着比划。他没注意到,石壁的角落,有一行极小的字,正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亮起金光。
那行字是:“剑出青冥,必见血光。”
而此时,藏经阁外的山风突然变了向,檐角的铜铃发出急促的响声,像是在预警。老道士抬头望向阁外,脸色骤变:“不好!山下来了不速之客,身上带着……魔气!”
沈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山道上,黑压压的一片影子正朝着藏经阁的方向移动,那些影子的轮廓扭曲不定,在阳光下竟泛着淡淡的黑气。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剑,石壁上的剑招突然变得躁动起来,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墙壁上剧烈闪烁,最后汇成一道耀眼的光,直射向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