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丁元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苏清徽和艾米丽·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风暴来临前的凝重。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抛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构想——“风语计划”。
他要将自己近年来的所有误判案例、交易失败后的心理负荷数据、自我剖析的笔记,甚至包括那些在极度压力下用以平复心绪的冥想录音片段,全部打包成一套名为《残缺决策学》的开源课程,免费发布于“灯塔计划”平台。
艾米丽·赵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姣好的面容因震惊而失色:“丁先生,这太疯狂了!这等于把您所有的弱点、所有的思维漏洞全部摊开在阳光下,任由敌人解剖!”她无法理解,这无异于将军队最机密的防御工事图纸公之于众。
丁元英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艾米丽,他们追猎我这么久,想要的早已不是我的力量,是我的灵魂。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一具最完美的灵魂标本,让他们在里面找鬼。”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问题的核心,“他们会沉迷于分析我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犹豫。他们会以为自己拿到了地图,却不知道地图本身就是迷宫。”
苏清徽一直沉默着,手指在会议桌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描摹某种无形的轨迹。
在艾米丽的惊愕和丁元英的冷静之间,她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明白了。当一束光照进黑暗的房间,人们只会注意到光本身,而不会在意投射光线的那个灯泡是否完美无瑕。也许,只有当你不再刻意隐藏痛苦时,别人才无法再用它来伤害你。”
丁元英的苏清徽总能在他最疯狂的构想里,找到最坚实的哲学基石。
三人终于达成共识:面对一群试图破解你心智的顶级猎手,任何技术层面的防火墙都终将被攻破。
真正的防火墙,是让他们主动跳进一个你亲手构建的、关于你灵魂的巨大谜题之中,沉迷于解析一个永远不完结的谜,直到耗尽他们的全部心力。
课程上线的当天,全球量化圈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无数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交易员如同朝圣般涌入“灯塔计划”平台,渴望从这位传奇人物的“失败”中汲取养分。
而在世界的阴暗角落,那支代号“灰鸦”的团队,以一种近乎贪婪的速度,下载了全部资料。
瑞士,一处隐匿在雪山深处的秘密据点。
林世诚正反复观看课程中那段丁元英亲自讲述“王庙村崩塌”事件的视频。
画面里的丁元英平静得像一尊雕塑,但林世诚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一个微小的细节上:每当“芮小丹”这个名字从丁元英口中说出,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便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连续轻敲三次。
不多不少,恰好三次。
“分析这个动作,”林世诚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分析它的频率、力度和所有相关音频的微表情数据。我不相信巧合,这一定是某种加密信号,是他留给某个潜在盟友的暗语。”
通讯设备的另一端,传来了托马斯近乎咆哮的声音:“林!你疯了吗?那不是代码!你看不到吗?那是心跳!是他压抑到极限后,心脏传导到指尖的痉挛!那是他唯一的破绽,是他还身为‘人’的证明!”
“你已经被情绪污染了,托马斯。”林世诚冷斥道,“你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观察者,你开始同情猎物了。”
“去你的纯粹观察者!”托马斯的嘶吼带着绝望的颤音,“你根本不懂!你以为我们面对的是一堆数据和模型吗?不!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神!而正是这些你称之为‘污染’的东西,这些痛苦、记忆和爱,才让他成了神!”
争执被林世诚单方面切断。他相信数据,不相信心跳。
三天后,这场无声的交锋迎来了第一次碰撞。
卢森堡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对冲基金,突然启动了大规模的做空操作。
他们的策略模型,几乎是完美复刻了《残缺决策学》中一个名为“逆周期情绪收割模型”的经典案例。
然而,他们选择的时间节点却出现了致命的错位。
就在他们建仓完毕的下一刻,欧洲央行毫无征兆地释放了强烈的宽松信号,市场应声反转,该基金单日亏损超过百分之六十,濒临爆仓。
艾米丽递上的监测报告显示,这家基金的交易ApI,曾短暂接入过一个名为“EchoNet”的衍生网络——那是“灰鸦”常用的测试跳板之一。
丁元英看着报表,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他们学会了我的语言,却读不懂我的沉默。真正的模型,从来不在课程里,在我没说出口的那句话里。”
他转过身,对艾米丽下达了新的指令:“把我们上周在港股市场那笔真实交易的持仓记录,立刻以‘教学误差案例’的名义,补录进《残缺决策学》的数据库。记住,要保留后台日志里,我看到初步浮亏时,添加的那份‘懊悔的语气’批注。”
艾米丽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他不仅在用过去的失败做诱饵,甚至在用现在“伪装的失败”来塑造一个更容易被预测的人设。
当晚的模拟推演中,苏清徽主动提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丁先生,如果我们持续这样做,故意放任某个看似错误的模型被敌人复制,并让他们在特定的环境下因为这个‘错误’而获利,会不会反而催生出一种新的‘正确’?一种由我们定义,却由敌人执行的‘正确’?”
丁元英凝视了她良久,那深邃的目光中,首次流露出近乎动容的赞许。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所以,苏清徽,你要陪我走完这条路。因为在这条路上,只有你能替我判断,哪一步是陷阱,哪一步……是救赎。”
那一晚,二人共同修订了“基石计划”的第二阶段路线图。
一个历史性的改动出现了:在新的路线图里,“投资者心智教育”被首次列为了高于“技术扶持”的核心目标。
在文档的末尾,丁元英没有用电子签名,而是拿起笔,亲手添加了一句批注:“启蒙的第一步,是让人相信自己看得见光。”
深夜,丁元英再次进入了断联状态。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彻底。
他不仅切断了所有网络连接,甚至将腕上的智能手环也调至了离线模式。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纸、笔,以及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要推演的,是下周美联储议息会议后可能出现的全球市场反应。
三个小时后,一张白纸上出现了一条奇异的曲线。
它的前半段完全符合所有主流投行的预期模型,平稳而有序。
但在某个临界点之后,曲线却毫无征兆地陡然转折,以一个违背所有经典理论的角度,冲向一个不可思议的高点。
丁元英在这个转折点旁,用红笔标注了四个字:“非理性共振点”。
他没有对这个点做任何解释,只是将这张画着曲线的纸折好,封入一个牛皮纸信封,吩咐人即刻寄往苏清徽的办公室。
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附言:“若此线成真,请烧掉它。”
次日凌晨四点,新加坡。
某家承载着大量金融数据备份的中心机房突然警铃大作,滚滚浓烟从服务器阵列区喷涌而出。
消防系统启动,但火势蔓延得异常迅速,核心区域的主服务器在高温下熔毁。
几小时后,调查人员在初步勘察现场时,发现了两个诡异的细节。
第一,监控录像在火灾发生前捕捉到最后一帧清晰画面:一个无法辨认身份的人,手动将一块外部硬盘接入了主服务器的物理端口。
技术部门连夜抢救出那块硬盘的部分残存数据,发现里面上传的并非病毒,而是海量的音频文件——内容,竟全是丁元英在《残缺决策学》直播课中,每一次停顿超过两秒的静默片段,被精准地剪辑并拼接在了一起。
第二,在机房废墟的边缘,一张被高压水枪打湿但字迹尚可辨认的打印纸,被压在一截烧焦的线缆下。
上面只有一行孤零零的英文,翻译后为:
“这一次,我听见了……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