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黑色轿车驶离市公安局大楼,没有鸣笛,却吸引了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车内气氛压抑,王处和另一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将李正峰夹在后排中间,如同押解重犯。前排副驾驶的干部则通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正峰的反应。
李正峰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仿佛在养神,又仿佛不愿多看这令人窒息的场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轻叩座椅扶手的指尖,泄露着他内心远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他不是在担忧自己的处境,而是在疯狂复盘。对手这一手“围魏救赵”玩得极其狠辣精准。动用省纪委的力量,意味着对方在更高层面仍有残余的影响力,或者说,张克勤背后的“老板”能量远超预期。他们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动手,必然是察觉到了专案组在张克勤和观测站方向施加的压力。
“观测站……”李正峰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那枚藏匿起来的“纽扣电池”,里面的关联分析,是他目前能给出的最强有力的指引。韩博能发现吗?“夜鹰”能顺利将东西送到吗?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车子没有开往市纪委的办案点,而是直接驶向了位于市郊的省纪委指定“双规”地点——一座对外宣称是“干部培训中心”的独立院落。高墙、电网、森严的门禁,这里与其说是培训中心,不如说更像一座高级看守所。
下车,登记,上交所有个人物品,包括皮带、鞋带。一套标准却充满羞辱性的流程。李正峰配合着,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眼神愈发冰冷。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被带进一间狭小的房间。四壁空空,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固定在地上的桌子和一把椅子。窗户很高,焊着铁栏,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沉闷气息。
王处等人没有立刻进行审讯,只是公式化地告知了他相关规定: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房间,不得与外界联系,需要配合调查时随传随到。
“李正峰同志,希望你端正态度,好好反省自己的问题。”王处留下这句冰冷的话,便锁上门离开了。
沉重的铁门闭合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李正峰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瞬间将他包裹。他从一名手握重权、冲锋在前的市公安局局长、专案组核心成员,转眼成了被审查、被隔离的“嫌疑人”。这种身份的巨大落差,足以让心志不坚者瞬间崩溃。
但他没有。他缓缓走到硬板床边坐下,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多年的刑警生涯,见惯了风雨,也锤炼了他钢铁般的神经。他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心神。愤怒和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对手看笑话,甚至可能落入对方预设的心理陷阱。
他开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从自身的处境转移到案子上。
张克勤现在在做什么?他是否知道自己被审查?如果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是庆幸少了一个紧追不舍的对手,还是会趁机有所动作?
边境观测站那边,韩博是否已经采取了行动?那枚“纽扣电池”是否安全送达?里面的信息能否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
还有胡三强,他虽然撂了不少,但关于“老板”的真实身份和观测站的核心秘密,他始终语焉不详,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敢说?自己的突然“出事”,会不会让胡三强那边产生变数?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交织成一幅复杂而凶险的棋局。而他,此刻却成了一枚被强行按下、暂时无法动弹的棋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份简单的饭菜被递了进来——白米饭,水煮白菜,看不到几点油花。
李正峰默默接过,放在桌上。他没有胃口,但深知必须保持体力。他拿起筷子,如同完成一项任务般,一口一口地将饭菜吃完,味同嚼蜡。
饭后不久,铁门再次打开,王处带着一名记录员走了进来,审讯开始了。
“李正峰,关于你收受长路集团胡三强通过中间人给予的五十万元贿赂,你还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王处开门见山,语气咄咄逼人。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诬陷。”李正峰平静地回答,“那个所谓的中间人,照片模糊无法辨认。那个收款账户,与我李正峰毫无关系。我从未收受过胡三强或其关联任何人的贿赂。”
“毫无关系?”王处冷笑一声,拿出一份银行系统内部的查询记录复印件,“这个账户的开户身份证信息,虽然名字是‘李正’,但身份证号码与你李正峰只有最后一位校验码不同!这难道是巧合?”
李正峰心中一震,对手做得果然很细致!连这种伪造身份信息的手段都用上了。他面色不变:“身份证号码相似或部分雷同的情况并非没有先例。这并不能证明这个账户就是我开的,更不能证明我使用了这个账户。我要求进行笔迹鉴定和技术侦查,查明开户人的真实身份和资金流转的最终去向。”
“这些我们自然会调查。”王处避重就轻,转而问道,“那你如何解释,在案发时间段,你频繁与一个未经备案的秘密号码联系?”他出示了一份通讯记录,上面有几个加密通话的记录,时间点恰好与那笔“贿款”的存入时间接近。
李正峰眼神一凝。那是他与“夜鹰”以及其他个别绝密线人的单线联系记录!对手竟然能拿到这个?是通讯运营商内部出了问题,还是技术侦查手段被滥用?
“这是我的工作机密,涉及重大案件的特情人员,不便透露。”李正峰断然拒绝。他绝不能暴露“夜鹰”的存在。
“工作机密?”王处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李正峰!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我们现在有照片,有异常资金流水,有可疑通讯记录!这些证据链已经初步形成!你所谓的特情,是不是就是你收受贿赂、进行权钱交易的掩护?说!你的同伙还有谁?是不是专案组内部也有人被你拉下了水?”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意图再明显不过——不仅要坐实他的“罪名”,还想借此攀咬专案组,将水搅浑!
李正峰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地看向王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处长,我李正峰从警二十余年,破获大小案件无数,得罪的人也不少。有人处心积虑构陷于我,我并不意外。但我相信组织,相信纪律,最终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至于你所说的同伙、拉人下水,纯属无稽之谈!专案组上下同心,只为查明‘909’大案,还清州朗朗乾坤!任何试图破坏调查、污蔑同志的行为,都绝不会得逞!”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竟让王处一时语塞。
审讯持续了数个小时,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证据”和诱导性的提问。李正峰始终坚守底线,据理力争,对诬陷坚决否认,对工作机密守口如瓶。
王处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显然没料到李正峰的心理素质如此强大,在这种环境下依然思路清晰,防守得滴水不漏。
“李正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后一次审讯结束时,王处撂下狠话,“给你一晚上时间好好想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你是懂的!明天,如果你还是这个态度,就别怪我们按程序,将你移送司法处理了!”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带着记录员离开了房间。
铁门再次重重关上。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李正峰缓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高强度的精神对抗,比连续追凶几天几夜还要耗费心力。
对手已经图穷匕见,所谓的“移送司法”,就是要把这莫须有的罪名做成铁案,将他彻底打入深渊!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他走到那扇高窗下,抬头望着那片被铁栏分割的、越来越暗的天空。夜幕即将降临。
韩博,你现在在哪里?行动开始了吗?
观测站的秘密,是否正在被揭开?
那枚用“最后一搏”换来的火种,是否已经点燃了破晓的曙光?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身陷囹圄,与世隔绝,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但他心中的信念却从未动摇。
他知道, outside these walls,战斗仍在继续。他相信他的战友,相信韩博,相信正义的力量。
这一夜,注定漫长。对李正峰如此,对专案组如此,对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魑魅魍魉,亦是如此。
他回到硬板床边,和衣躺下,闭上眼睛。他需要休息,需要保存体力。无论明天面对的是什么,他都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旺盛的斗志。
因为,他不仅是李正峰,更是“909”专案组永不陷落的精神旗帜。只要这面旗帜不倒,战斗,就远未结束!
看守所外,夜色深沉,乌云蔽月。而在遥远的边境方向,几道幽灵般的身影,正借助着夜色的掩护,悄然向着那座废弃的气象观测站,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