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夜离开后,病房里恢复了寂静,但苏婉的心却无法平静。他方才讲述的那个关于“铃兰”的片段,像一段陌生的旋律,在她空白的脑海里反复回响。那些具体的细节——空运的花盆、工作室的窗台、她因为花没养活而难过……听起来如此真实,带着生活的质感和微小的情绪波动。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本花卉图鉴上铃兰的插图。那洁白的小铃铛般的花朵,此刻在她眼中,似乎多了一层朦胧的、与她相关的意味。
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熟悉感,如同游丝般掠过心头。不是清晰的画面,也不是确切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回声?当她想象着自己因为一盆花的凋谢而难过时,心底似乎真的泛起了一丝极淡的、与之契合的怅惘。
这感觉让她困惑,也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魏晨处理完事务回来了。他敏锐地察觉到苏婉神色间的异样,不再是纯粹的茫然,而是带着一种沉思的、甚至有些困扰的痕迹。
“小婉,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魏晨关切地走上前,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苏婉抬起眼眸,看向魏晨。在她目前有限的认知里,魏晨是那个给予她安全感、让她感到“熟悉”的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带着不确定:“刚才……东方先生,跟我说了一些……以前的事。”
魏晨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依旧温和地问:“哦?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以前很喜欢铃兰,他送过我一次,我没养活,还难过了很久。”苏婉复述着,目光里带着探寻,似乎想从魏晨这里得到确认,或者……另一种解释。
魏晨沉默了片刻。他知道东方夜说的是事实,那段关于铃兰的往事,确实是他们热恋期的一个甜蜜插曲。然而,看着苏婉眼中那因为一段“甜蜜往事”而泛起的细微波澜,一种混合着嫉妒和恐慌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被东方夜用“过去”拉回去。尤其是,那些“过去”里,不只有甜蜜,还有更深的、他无法替代的伤痕。但在她记忆全无的此刻,过早提及那些伤痕,或许会适得其反。
他斟酌着用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无奈和担忧的神情:“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目光真诚地看着苏婉,“小婉,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听到这些可能会觉得困惑,甚至……可能会因为那些描述而产生一些模糊的感觉,这都很正常。”
他先给予了理解,然后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变得更为谨慎:“但是,关于过去的事情,每个人的记忆和讲述都可能带有自己的角度和……倾向。尤其是,你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苏婉的反应。见她果然因为“不愉快的事情”而蹙起了眉头,眼中流露出更多的困惑,他才继续道:“他现在告诉你这些,或许是出于好意,想帮你找回记忆。但是,在你自己真正想起来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一方的说辞,包括我的。因为缺失了整体的上下文,单独抽取出来的片段,很可能会误导你的判断。”
他没有直接否定东方夜的话,也没有具体说明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是什么,但这种带有保留和警示意味的提醒,恰恰最能触动苏婉此刻敏感而多疑的心弦。
是啊,她凭什么相信呢?
就凭他几句听起来很真实的描述?
就凭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熟悉感”?
万一……万一是他编造的呢?为了某种目的,比如,让她这个“失忆的妻子”重新接纳他?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她的思绪。她回想起最初醒来时,他带给她的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和令人窒息的陌生感。虽然最近他收敛了许多,表现得沉默而耐心,但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种更为高明的策略?
魏晨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幻,从最初的困惑动容,逐渐转变为怀疑和警惕,心中稍稍安定。他适时地补充道,语气带着全然的维护:“小婉,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至于过去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不要有压力。无论你能否想起来,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这番话,将他放在了无私的、全然为她着想的位置上,与那个可能“别有用心”地讲述过去的东方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婉看着魏晨真诚而关切的眼神,再对比心中对东方夜升起的怀疑,天平不由自主地倾斜了。是啊,魏晨从未急切地跟她讲述过任何“过去”,只是默默地陪伴和照顾。而东方夜,从一开始就试图宣告主权,到现在用“往事”来靠近,他的目的性,似乎一直都很明确。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刚才因那段铃兰往事而产生的一丝涟漪彻底抚平。她对着魏晨,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有些勉强:“我知道了,谢谢你,魏晨。我……我不会轻易相信的。”
她像是在对魏晨保证,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于是,那颗刚刚被东方夜用真实往事投入心湖、似乎即将萌发的种子,尚未破土,便被一层名为“不信任”的寒冰悄然覆盖。
当东方夜晚上再次来到病房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苏婉的变化。她依旧客气疏离,但那种因白天谈话而产生的、微妙的探究和松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明确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疏远。她甚至避免与他的目光直接接触。
东方夜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几乎立刻猜到,魏晨一定对她说了什么。
他没有点破,也没有再试图提及任何与过去相关的话题。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放下带来的宵夜,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便沉默地离开。
走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诉说的是真实发生的、充满细节的过往,期盼着能唤醒她一丝半点的记忆。
可她却宁愿相信那可能带有引导性的“提醒”,认为他是在编故事。
这条唤醒记忆的路,不仅漫长,而且布满了猜疑和误解的荆棘。
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但下一次,他必须更加小心,寻找更无可辩驳的“证据”,或者,等待一个更能让她卸下心防的时机。只是,那个时机何时才会到来?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