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旧址的欢呼声犹在耳畔,那“章武”旗帜迎风招展的画面,如同灼热的烙铁,烫在了洛阳城内每一个权贵的心头。
然而,比这来自外部的雷霆更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是来自内部、已然亮出獠牙的反噬。
河内,司马氏老家。
祖宅深处,气氛与长安的欢腾截然不同,肃杀而凝重。
司马懿已换去逃难时的狼狈,身着素服,却难掩眼中那历经劫波、死里逃生后更为炽烈的野心与恨火。
他面前,聚集着闻讯星夜赶来的家族子弟、私兵部曲头领,以及几位潜行而至、身着斗篷的神秘客。
“诸君,”
司马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力量。
“曹爽无道,欺君罔上,构陷忠良,更矫诏逼臣,几致懿与数万将士死无葬身之地!此等国贼,天人共戮!”
他猛地提高声调,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今,长安虽陷,非战之罪,乃曹爽自毁长城之果!其罪,罄竹难书!”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吐出那准备了许久的口号:
“我等岂能坐视国祚倾颓,奸佞当道?懿,今日于此,决意起兵,清君侧,诛国贼——曹爽!”
“清君侧!诛国贼!”
司马师、司马昭率先振臂低吼,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清君侧!诛国贼!”
屋内众人齐声应和,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起兵的檄文被迅速拟就,以最快的速度抄送四方。
檄文中,司马懿痛陈曹爽兄弟专权跋扈、奢侈无度、离间君臣、陷害忠良,更直指其“有无君之心”,宣称自己起兵乃“奉天子密诏”,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讨国贼!
与此同时,数匹快马带着司马懿的亲笔密信,悄无声息地离开河内,奔向不同方向。
一封送往长安方向,试图联络可能存活或被俘的郭淮旧部,或仍在关中地区活动的魏军残部。
一封送往淮南,联络对曹爽同样不满的镇东将军毋丘俭。
更有密使携带重礼与承诺,直奔并州,联络手握重兵的刺史……
一张针对曹爽的巨网,在司马懿的操控下,悄然撒开。
洛阳,大将军府。
曾经的笙歌燕舞,已被一种末日将至的恐慌所取代。
曹爽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在装饰华丽却显得无比空旷的大厅里来回踱步,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颤抖。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来自河内的檄文抄本,以及各地传来的、关于司马懿已竖起反旗、并有多方势力响应的急报。
“他……他没死……他居然没死!他还敢……还敢反咬一口!”
曹爽的声音尖利得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与暴怒。
“清君侧?诛国贼?他司马懿才是最大的国贼!”
何晏、邓飏、丁谧等心腹围在一旁,个个面如土色,惶惶不可终日。
“大将军,司马老贼在军中根基深厚,如今振臂一呼,恐……恐应者云集啊!”邓飏声音发颤。
何晏更是带着哭腔:“他……他檄文里把丢长安的罪责全推到大将军您头上了!如今刘备在长安,司马懿在河内,我们……我们被东西夹击了!”
“闭嘴!”
曹爽烦躁地怒吼,一把将案几上的珍玩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喘着粗气,脑中一片混乱。
司马懿没死在长安,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更可怕的是,这个老对手不仅没死,还以一种更凶猛、更致命的姿态扑了回来!
“怎么办?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冲着心腹们咆哮,眼神涣散,早已没了往日“智珠在握”的假象。
邓飏眼珠一转,凑上前低声道:
“大将军,洛阳……怕是守不住了!司马懿在河南尹多有旧部,一旦其兵临城下,城内恐生变乱!”
他咽了口唾沫,说出那个大胆的想法:
“为今之计,唯有……挟天子,不,请陛下移驾!效仿武皇帝(曹操)旧事,暂避锋芒,前往邺城!邺城城高池深,钱粮广聚,足以固守!届时再诏令天下兵马勤王,必可剿灭司马懿叛军!”
“去邺城?”
曹爽一愣,随即眼中燃起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芒。
“对!去邺城!邺城是我的根本!”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猛地站定,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决断。
“立刻去准备!不,现在就去准备车驾!我要面见陛下,陈说利害,即刻移驾!”
他看了一眼何晏等人,厉声道:
“你们也赶紧回去收拾!带上所有能带走的!我们……一起去邺城!”
消息如同野火般在洛阳权贵圈中蔓延。
司马懿起兵清君侧!
曹爽欲挟天子奔邺城!
每一则消息都像重锤,敲打着本就风雨飘摇的魏国朝廷。
一些原本依附曹爽的官员,开始暗中寻找退路。
一些忠于曹魏皇室、但对曹爽所为不满的老臣,如蒋济、高柔等人,闻讯后更是聚在一起,相对无言,唯有叹息。
“内忧外患,至于此极!曹爽……真乃亡国之臣也!”蒋济捶胸顿足,却无力回天。
皇宫深处,年幼的曹芳尚且不知即将到来的巨变,只是被骤然紧张起来的宫廷气氛吓得躲在乳母身后。
而曹爽,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几乎是强行“请”出了小皇帝,准备将他塞进那辆匆忙准备、象征着逃亡的御辇之中。
洛阳城内,一片鸡飞狗跳。
曹爽一党忙着将搜刮来的金银细软装上马车,惶惶如丧家之犬。
普通的官员和百姓,则陷入更大的迷茫与恐惧之中。
天子都要跑了,这洛阳,这大魏,还有希望吗?
没有人能回答。
只有司马懿在河内点起的那把“清君侧”的烈火,正以燎原之势,向着洛阳,向着仓皇失措的曹爽,席卷而来。
他的末日,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而这崩塌的序曲,才刚刚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