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勒住马缰时,韩国都城新郑的城门刚过卯时。史厌从后面赶上来,手里拎着个麻布包,里面是昨晚在宜阳城外捡的秦兵甲片——被姬延敲掉了毛刺,磨得发亮。
“陛下,韩襄王的使者早在城门口候着了。”史厌压低声音,“看那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姬延瞥了眼城门下那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对方正不停地看日晷,手指在袖摆里绞来绞去。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六子,故意把腰间的秦兵符露了半截出来。
“韩使久等。”姬延拱手时,兵符上的“秦”字在晨光里闪了下。
韩使的脸抽搐了一下,勉强挤出笑容:“姬将军远道而来,我国君已备下射宴,就等您了。”
姬延心里冷笑。韩襄王搞这出“射宴”,明着是欢迎,实则是想探他的底。毕竟他刚从宜阳“借”了秦军的兵符,韩国夹在秦周之间,早就坐不住了。
进了王宫,宴席设在射圃。韩襄王端着酒樽,眼神却瞟着姬延身后的史厌——史厌今天穿了身玄甲,腰间别着把改良过的连弩,箭囊里插着十二支带倒钩的短箭。
“姬将军年轻有为啊。”韩襄王呷了口酒,“听说宜阳一战,将军凭一己之力夺了秦军兵符?”
“侥幸而已。”姬延拿起块鹿肉,慢条斯理地撕着,“倒是韩王的射圃不错,这靶子看着比周室的精致多了。”
射圃尽头的靶子是桃木做的,上面画着熊、虎、鹿三种兽形,最远处的熊靶上还嵌着枚青铜环——那是韩国的“射礼”彩头,射中者能得百金。
韩襄王拍了拍手,一个穿绿裙的少女提着弓走了出来。她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环髻,手里的弓比寻常女子用的长半尺,弓弦上还缠着银丝。
“这是小女韩娥。”韩襄王笑道,“她从小爱射箭,听说姬将军是周室的‘神射手’,非要讨教讨教。”
姬延看向韩娥,对方正抬着下巴看他,眼里的傲气比宜阳的秦军还盛。他突然想起赵奢说的话——“韩襄王的女儿,射箭比男人还准”。
“讨教不敢当。”姬延起身时,小六子已经把他的弓递了过来。这弓是他用特种兵的复合弓原理改的,弓臂嵌着层牛角,拉力比普通的弓大三成。
“那就比三场。”韩娥开口时,声音脆得像弓弦震动,“第一场射鹿靶,十箭内中靶心多者胜;第二场射移动靶,看谁先射落三只飞鸟;第三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的熊靶,“谁能射穿那枚铜环,就算赢。”
姬延挑眉。移动靶考反应,穿铜环考精度,这丫头是真想跟他较真。
第一局开始,韩娥先射。她拉弓的姿势极标准,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抱婴儿,十箭出去,九箭中了鹿眼——那是靶心外三寸的圈,比靶心更容易命中,却也更考验稳定性。
“小女献丑了。”韩娥收弓时,嘴角噙着笑,显然对成绩很满意。
姬延没说话,只是把弓弦拉满。他用的是“地中海式射法”,食指中指扣箭尾,无名指搭在弓身——这是现代射箭的标准姿势,在战国能减少三成的体力消耗。
十箭连珠而出,箭箭穿透鹿眼,最后一箭甚至把前一箭的箭尾劈成了两半。
韩娥脸上的笑僵住了。韩襄王手里的酒樽晃了晃,酒液溅到了案几上。
“承让。”姬延把弓递给小六子,拿起块糕点,“韩王的点心不错,比秦军的干粮强多了。”
第二局比移动靶。韩王宫的侍从没放出飞鸟,而是用细绳吊着些涂了彩漆的木鸟,从射圃两侧的廊下滑过。速度极快,还会突然变向。
韩娥射落第一只时,姬延正在调弓弦。他把弓弦放松了半寸,又在箭尾缠了圈细麻——这样能减少空气阻力。等木鸟第三次滑过时,他才抬手,一箭正中木鸟的喙部,力道之大,直接把木鸟钉在了廊柱上。
三局下来,姬延以两胜一平赢了。韩娥把弓扔在地上,气鼓鼓地坐在席上,却偷偷用余光看姬延——她的箭囊空了,姬延的箭囊里还剩三支箭。
“姬将军的射术,真是……”韩襄王搓着手,语气里带着试探,“不知将军对秦韩边境的战事怎么看?”
姬延知道正题来了。他拿起最后一支箭,搭在弓上,突然转身,一箭射向远处的熊靶——那枚铜环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距离足有百步。
“嗡”的一声,箭羽穿透铜环,带着环上的银铃钉进靶心。
“韩王请看。”姬延指着颤动的铜铃,“秦军就像这铜环,看着结实,实则一穿就透。但要是硬碰硬,箭会断,环也会裂。”
韩娥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周室可以借韩军三百支强弩。”姬延从史厌手里拿过图纸,摊在案上,“这是改良后的弩机,射程比秦军的远五十步,装箭速度快一倍。条件是,韩国要开放粮道,供周室的商队通行。”
图纸上的弩机结构图标得清清楚楚,连木柄的防滑纹路都画了出来——这是他根据现代弩箭原理改的,在战国绝对是跨时代的设计。
韩襄王的手指在图纸上摩挲,突然看向韩娥:“小娥,你觉得呢?”
韩娥抢过图纸,眼睛越睁越大,突然拍了下案几:“这弩机的望山(瞄准器)上为什么刻刻度?还有这扳机,怎么跟咱们的不一样?”
“刻度是‘距离尺’,”姬延拿起支箭比划,“三十步对‘三’,五十步对‘五’,不用估测。扳机用的是‘省力杠杆’,女子也能轻松扣动。”
韩娥突然站起身,对着姬延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请姬将军教我!”
姬延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韩娥的射术精湛,又懂军械,要是能把她拉到自己这边,比夺十座城池还管用。
“教你可以,但有个条件。”姬延故意拖长声音,看着韩娥紧张的表情,“下次射宴,你得用我改的弩,跟我比一场移动靶。”
“一言为定!”韩娥脆生生应道,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射宴结束时,韩襄王握着姬延的手,把通关文牒塞给他:“粮道的事,将军尽管放心。韩周一体,唇亡齿寒啊。”
姬延走出韩王宫时,小六子凑过来说:“将军,韩娥公主刚才偷偷塞给我这个。”
是片鹿皮,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靶,靶心写着个“赢”字。
史厌看着姬延把鹿皮揣进怀里,忍不住笑:“将军这招‘以弩诱之’,比抢兵符还厉害。”
“厉害的不是弩。”姬延翻身上马,看了眼新郑的城门,“是她想赢的那股劲。”
他想起韩娥看图纸时的眼神,像极了自己刚接触特种兵战术时的样子——对未知的技巧充满渴望,又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下一站去哪?”史厌问。
“魏国。”姬延策马前行,风吹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的秦兵符,“魏冉该收到玉玺了,咱们得去看看,他有没有按约定,把秦军赶出河西。”
小六子突然指着远处的官道:“将军快看!那不是赵奢将军吗?他怎么在这?”
姬延眯眼望去,赵奢正勒马站在道旁,身边的亲兵牵着几匹骏马,马鞍上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
“姬将军。”赵奢拱手时,刀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刚从秦国边境回来,截了批秦军的战马。听说你在韩国‘赢’了场射宴?”
“略胜一筹而已。”姬延笑道,“赵将军要不要赌一把?就用这批战马当彩头,去魏国射猎如何?”
赵奢大笑:“奉陪到底!不过我可提醒你,我赵国的猎犬,比韩国的木鸟难射多了。”
两拨人并辔而行,马蹄声在官道上敲出欢快的节奏。姬延摸了摸怀里的鹿皮,突然觉得,这战国的风里,除了硝烟味,好像还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弓弦震动的余韵,又像是少女藏在倔强里的期待。
他低头看了眼弩机图纸的副本,上面有韩娥补画的箭头细节——比他画的更锋利,还标了“淬火三日”的小字。
“史厌,”姬延突然开口,“把弩机的装箭速度再改改,加个‘快速填装槽’。”
“将军是想……”
“下次射宴,总得给她留点赢的机会。”姬延策马加速,笑声在风里荡开,“不然,怎么让她心甘情愿帮咱们改军械?”
远处的新郑城门越来越小,而姬延的棋局,正随着马蹄声,一步步铺向更辽阔的天地。他知道,韩娥的那支箭,不仅射中了靶心,也在他心里,刻下了道不一样的痕迹——或许,这场逆转亡国命运的博弈里,除了计谋和刀光,也该有支能穿透铜环的箭,带着银铃般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