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永寿宫，檐角的银杏叶还剩几片残黄，被连绵的细雨打湿，贴在青灰瓦上，淅淅沥沥的雨声缠缠绵绵，把殿外的天衬得格外沉。殿内却暖得很，银霜炭在缠枝莲纹暖炉里燃得正旺，橘红火光透过镂空炉罩，在素色窗纱上投下细碎的影，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桂花熏香。
令嫔魏嬿婉刚听完宫女的回话，手里捏着的素色绫帕瞬间攥出了褶皱，藕荷色宫装下的手不自觉地覆在小腹上——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已显怀，轻轻一碰，能摸到些微隆起的弧度。“你说庆贵人……真的小产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发颤，不是怕，是替庆贵人疼。
“是，”回话的宫女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永和宫的宫人说，太医守了半宿，还是没保住孩子。庆贵人现在醒了，却不肯说话，连稀粥都喝不进，就睁着眼睛发呆。”
魏嬿婉心头一紧，起身就要往外走：“备轿，我去永和宫看看她。她素来胆小，现在定是怕得慌。”
“主儿！”春婵连忙上前拦住，手里还捧着刚温好的参茶，茶盏边氤氲着热气，“您可不能去！庆贵人刚小产，宫里规矩说，有孕的主子得避着‘小月’的晦气，免得冲了龙胎。再说太医也嘱咐过，您如今四个多月，胎气虽比前阵子稳了，可也经不起雨淋和折腾啊！”
澜翠也跟着劝，手里拿着件厚些的夹袄，想给魏嬿婉披上：“是啊主儿，外面雨还没停，路滑得很。永和宫现在乱哄哄的，下人们来回跑，您去了若是受了惊，或是沾了雨气，可怎么好？庆贵人要是知道您为了她冒险，心里也会不安的。”
魏嬿婉的脚步顿在殿门口，指尖触到冰凉的门帘，又缩了回来。她看着殿外雨打银杏的样子，眼底满是无奈——春婵和澜翠说得对，她不能拿孩子冒险，可庆贵人孤孤单单的，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沉吟片刻，她转身道：“不去永和宫也行，备轿去翊坤宫，我去问问娴贵妃姐姐，庆贵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翊坤宫的暖炉比永寿宫更旺，刚踏进门，就被一股暖意裹住。甄嬛正坐在桌后看内务府的采买折子，见魏嬿婉进来，连忙让海兰搬了张铺着软垫的锦凳过来：“快坐，外面雨凉，你怎么还跑过来了？可有淋到雨？”
魏嬿婉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姜汤，捧着碗暖了暖手，才开口：“姐姐，我听说庆贵人……小产了？她现在情况怎么样？能吃东西了吗？”
甄嬛放下折子，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语气沉了些：“刚醒过来没多久，海兰让人送了些燕窝粥过去，勉强喝了小半碗。太医说她身子亏得很，至少得静养两个月，才能下床走动。她本就胆小，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夜里总做噩梦，得有人陪着才能睡安稳。”
魏嬿婉握着姜汤碗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温热的瓷壁：“庆贵人平日里不算得宠，好不容易怀了孩子，本以为能靠孩子在宫里站稳些，没想到……这一失了孩子，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甄嬛抬眼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你是担心她在永和宫住着不安生？”
“是，”魏嬿婉坦诚点头，声音放得柔缓，“永和宫还有玫贵人，她素来性子急，先前又因恭贵人的事闭过思过，心里本就有气。庆贵人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再被玫贵人无意间刺激到，怕是身子更难好。我想着，不如等她能下床了，让她搬到永寿宫来和我同住——我宫里宽敞，有西暖阁空着，能时时照看着她，彼此也有个伴儿。”
甄嬛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庆贵人是有位分的主子，搬宫不是小事，得皇上恩典才行。你跟皇上说时不必急，等他哪天顺心了，你再提，更易成。皇上素来疼你，你开口，他定会仔细斟酌。”
魏嬿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甄嬛是教她顺势而为，既不显得刻意，又能让皇上觉得她体贴。她笑着点头：“姐姐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等皇上过来，我瞅着他顺心时，再跟他提。”
过了三日，雨势小了些，天也没那么阴沉了，偶尔能透出点微光。弘历刚处理完前朝的事，便径直来了永寿宫——近来宫里不太平，前朝又有几个老臣递了奏折，说的都是些烦心事，他心里憋得慌，总想着来魏嬿婉这里松快松快。
刚踏入殿门，就见魏嬿婉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绣活，月白夹袄外罩了件浅粉披风，衬得她面色莹润。窗纱半掩着，雨丝偶尔飘进来几滴，落在她手边的绣绷上，她却没察觉，只垂着眼，绣针在素色缎面上轻轻穿梭，绣的是个小小的虎头肚兜，针脚细密得很。
“在绣什么？这么专心。”弘历走过去，袍角沾着的雨星子带进殿内一丝凉意，他从身后轻轻握住魏嬿婉的手——她的手刚碰过绣线，带着点凉意，指腹上还有点做活磨出的薄茧。
魏嬿婉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弘历，连忙起身行礼，脸上瞬间绽开笑意，连眼底都亮了：“皇上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让人通传一声，臣妾都没准备。”她顺手拿过架上的干帕子，快步上前替他擦了擦袖口的雨渍，“外面还下雨呢，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弘历任由她擦着，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底软了软，拉着她坐回软榻：“刚批完奏折，想着过来看看你。胎气怎么样？太医说四个多月该有轻微胎动了，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魏嬿婉靠在他肩上，声音软得像棉花，“前儿夜里，他动了一下，轻轻的，像小虫子爬似的。臣妾当时还吓了一跳，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他在闹。”她说着，拉过弘历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皇上摸摸，说不定他现在也醒着。”
弘历的手刚覆上去，就感觉到一丝极轻的颤动，像是胎儿在轻轻踢了下。他眼底瞬间涌上笑意，连语气都轻快了些：“还真动了！这孩子，倒机灵得很。”
魏嬿婉见他高兴，也跟着笑，起身让春婵端来酸梅汤：“皇上尝尝？前儿让小厨房做的，加了些冰糖，不那么酸。臣妾最近总馋这个，一天得喝两碗。”
弘历接过白瓷碗，抿了一口，酸甜的味道漫开来，压下了嘴里的苦意——方才批奏折时，喝了不少浓茶，嘴里还留着涩味。他看着魏嬿婉捧着碗小口喝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前朝的事多，今儿又有个老臣递了奏折，说江南漕运的事，缠了半个月还没解决，心里总有些烦。还是来你这里好，能松快些。”
魏嬿婉放下碗，拿起颗糖腌的青梅，剥了皮递到他嘴边，又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皇上是天下的主子，自然要操心得多。只是漕运的事，臣妾听内务府的人提过一嘴，说是江南近来多雨，河道淤塞了些。皇上不如让工部派个懂治水的官员去看看，先清淤，再查漕运的账目，说不定能快些解决。”
弘历愣了愣，随即笑了——他没跟魏嬿婉说过漕运的细节，她却能从只言片语里抓到关键，还说得有条理，既不越界，又能说到点子上。他含住青梅，握住她的手：“你倒留心。朕怎么没想到，先从清淤入手？还是你最懂朕，能替朕解烦。”
魏嬿婉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却不过分，像撒娇似的：“其实臣妾也有些孤单。永寿宫这么大，虽说有春婵她们陪着，可夜里听着雨声，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等再过些日子，臣妾肚子大了，行动不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就觉得没意思。”
弘历低头看她，见她眼底带着点水光，不是装的，是真的有些落寞。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那你想怎么样？朕让内务府再给你派些会说话的宫女过来？或是让你娘家人进宫来陪陪你？”
“不是要添人，也不用劳烦家里人，”魏嬿婉摇摇头，手指轻轻勾着他的衣摆，语气带着几分小心，“臣妾是想着，庆贵人现在身子不好，在永和宫住着也不安生。她素来胆小，没了孩子，夜里总做噩梦，连个能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等她静养两个月，身子好些了，让她搬到永寿宫来，和臣妾同住——西暖阁空着，收拾出来就能住。臣妾有了伴，庆贵人也能安心养身子，皇上您也不用总惦记着她的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弘历愣了愣，随即笑了——他还以为魏嬿婉是想为自己求什么，没想到是为了庆贵人。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赞许：“你倒有这份心，总替别人着想。永和宫离永寿宫不远，只是搬宫需内务府安排人手，不过你既开口，朕自然允。等庆贵人身子好些，朕就让内务府去办。”
魏嬿婉眼底瞬间亮起来，起身给弘历行了个礼，动作轻柔，怕抻着肚子：“谢皇上恩典！臣妾定会好好照看着庆贵人，不让她受委屈，也不让皇上操心。”
弘历拉着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感受着偶尔的轻微胎动：“你啊，总是这么懂事，也别亏了自己。若是庆贵人来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内务府说，别委屈了自己和孩子。”
“皇上放心，臣妾不会亏了自己的。”魏嬿婉拿起一颗青梅，喂到弘历嘴边，又靠在他肩上，听他说些前朝的趣事——不是什么机密，只是些大臣们的糗事，逗得她轻笑出声。
殿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打在窗棂上，像温柔的絮语。暖炉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格外温馨。魏嬿婉知道，皇上对她的疼惜，不仅是因为她怀了龙胎，更是因为她懂他——懂他的烦，懂他的累，却从不多言，只在他需要时，做那个最贴心的解语花。
而弘历看着怀里的女子，只觉得心里的烦闷都散了。这后宫里，有争权夺利的，有故作柔弱的，唯有魏嬿婉，既能贴心照顾他，又能替他分忧，还不贪慕虚荣。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定要晋她的位分，让她在宫里过得更安稳些。
永寿宫的时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柔。魏嬿婉靠在弘历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她知道，让庆贵人搬来同住，不仅能多一个盟友，更能在皇上面前落下个“体贴姐妹”的好名声，一举两得。往后的路，她还要步步为营，但至少此刻，她赢了皇上的欢心，也为自己铺了条更稳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