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的日光斜斜淌进延禧宫,将殿内描金漆柱映得暖亮。案上青瓷瓶里插着两枝新折的晚香玉,细碎的白花瓣缀着晨露,一缕清浅的幽香随穿堂风漫开。甄嬛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绣帕子,月白色软缎裙裾垂落在脚踏上,裙摆绣着的缠枝莲纹随着她捻针的动作轻轻晃动。她鬓边簪了支银质嵌珍珠的海棠簪,指尖拈着绛红色绣线,正细细勾勒帕子上海棠花的花萼,每一针都压得匀净妥帖。
海兰坐在她身侧的圆凳上,鹅黄色宫装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领口和袖口滚着浅粉的绦子,腕间戴着串小巧的珍珠手链,随着绣针起落轻轻作响。她正绣着一朵粉白的桃花,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只是握着绣针的手指微微发紧——自打入宫,她总觉得如履薄冰,连绣活都不敢有半分懈怠。
“主儿,”殿门被轻轻推开,惢心端着描金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水汽氤氲着卷出茶香。她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宫女服,腰间系着杏色汗巾,步履轻缓,生怕扰了殿内的静气,“刚沏好的茶,您和海常在润润口。”
甄嬛头也没抬,指尖的绣线穿过软缎,留下细密的针脚,声音温和:“放下吧。怎么这时候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海兰也没抬头,只是绣桃花的针脚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悄悄扫了惢心一眼——她知道惢心稳妥,若非要紧事,不会在她们做活时来打扰。
惢心将托盘放在案上,走到甄嬛身边,压低声音道:“回主儿,奴婢和几个姐妹这几日留意着宫中人的动静,方才发现启祥宫的贞淑,偷偷在御花园的假山下跟咱们宫里的香云说话,看那样子,像是还想再接近香云。”
“香云?”海兰猛地抬头,绣针“嗒”地落在帕子上,眼里满是惊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软缎,指节微微泛白——香云是内务府分给她的宫女,虽说平日里话不多,但也还算安分,怎么会和启祥宫的人扯上关系?
甄嬛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将绣帕轻轻放在膝上,抬眼看向惢心,眼神沉静如水:“你先让人仔细盯着,别惊动了她们,更别打草惊蛇。”她顿了顿,又道,“这事暂且别声张,先看看她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惢心应声“是”,躬身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余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海兰看着甄嬛,嘴唇动了动,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不安:“姐姐,我……我真的不知道香云会和启祥宫有牵扯,我待她一向……”
“我知道。”甄嬛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海兰紧绷的脸上,“香云这丫头,看着老实,心里却也是个心大的。”她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海兰,你在这宫里待了这些日子,该明白的——即使你只想安稳度日,不与旁人争,也总有人会把你当成眼中钉,想要害你。”
海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心里一阵发寒。她知道甄嬛说的是实情,高曦月素来跋扈,皇后更是深不可测,她们怎么会容得自己安安稳稳地活着?
“所以啊,”甄嬛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地看着海兰,“等着别人出手害你,不如自己主动出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海兰猛地抬头,眼里的不安渐渐散去,多了几分坚定。她站起身,对着甄嬛福了福身,声音清亮:“是,我知道了,姐姐。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软弱了。”
甄嬛看着她的模样,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她放下手中的帕子,起身拉着海兰走到妆镜前。妆镜是黄铜鎏金的,镜面打磨得光亮,映出两人的身影。甄嬛从妆盒里取出一支金桂样子的绒花,绒花的花瓣是用明黄色的绒线做的,花蕊缀着细小的珍珠,在镜前一晃,便闪着柔和的光。
“你今日穿的鹅黄衣裳虽雅致,却少了几分亮眼的气色。”甄嬛一边说着,一边将绒花簪在海兰的发髻上,又仔细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支金桂绒花配你正好,显得活泼些。”
她又让人叫来菱枝,吩咐道:“去把我上次让绣坊做的那身月白色绣金桂的旗装取来,给海常在换上。”
菱枝很快取来旗装,海兰换好后,再站到镜前,月白色的旗装衬得她身姿窈窕,衣摆和袖口绣着的金桂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配上鬓边的金桂绒花,整个人都显得明艳了许多,再不见往日的怯懦。
甄嬛拉着她在镜前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好,瞧着精神多了。”她凑近海兰耳边,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深意,“小厨房今日新做了藕粉桂花糖糕,那是皇上素来喜欢的点心,你替我送去给皇上尝尝吧。”
海兰瞬间明白了甄嬛的用意,脸上露出几分羞涩,随即又镇定下来。她落落大方地对着甄嬛行了个礼,声音温婉却坚定:“嫔妾遵姐姐的吩咐,这就替姐姐走一趟。”说罢,便带着叶心,提着食盒往养心殿去了。
海兰走后,甄嬛回到内殿,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沉思了片刻,随即吩咐宫人:“去把阿箬叫来。”
不多时,阿箬便快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宫女服,头发梳成简单的掌事宫女的式样,簪着两支银质的小簪子,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刻意的矜持——这些日子跟着甄嬛读书,她总想着能显得文雅些,好让皇上注意到自己。
“主儿。”阿箬站在甄嬛面前,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恭敬,又藏着一丝期待。
甄嬛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跟我进来吧。”说着,便起身走进内殿的里间。阿箬连忙跟上,心里一阵激动——主儿单独叫自己进里间,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进了里间,甄嬛让宫人搬来一张凳子,对着阿箬道:“坐吧,不用拘谨。”
阿箬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上,目光紧紧盯着甄嬛。
“这些日子,让你读的那些诗词和史书,看得如何了?”甄嬛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语气随意地问道。
提到读书,阿箬脸上露出几分难为情,头微微垂下,声音带着几分愧疚:“回主儿,奴婢……奴婢愚笨,那些书里的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就不太懂了,到现在还是一知半解的。”她说着,心里有些不安,生怕甄嬛会失望。
甄嬛却笑了,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安慰:“这样就好。”
阿箬愣住了,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甄嬛——一知半解怎么还会“好”?
“你想啊,”甄嬛耐心解释道,“若是你把那些书都读透了,说起话来引经据典,皇上反倒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偏偏是这种一知半解的样子,皇上见了,才会愿意多跟你说两句,教你些道理,这不正是你接近皇上的机会吗?”
阿箬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里像揣了个暖炉,又甜又热。她强忍着脸上的笑意,微微低下头,声音却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喜悦:“是,奴婢明白了,谢主儿指点。”
甄嬛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了然,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眼下有件事,我想让你去做。做得好了,这或许就是你能得宠的机会。”
阿箬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急切,连忙站起身:“主儿您说!不管是什么事,奴婢一定尽心去做,绝不让主儿失望!”
“惢心方才来报,启祥宫的贞淑在接触香云。”甄嬛缓缓说道,目光落在阿箬身上,观察着她的反应,“那金贵人是个心思玲珑的,定然是想通过香云探咱们宫里的消息,或是在咱们宫里做手脚。我想让你去接触接触香云,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跟启祥宫到底达成了什么约定。”
阿箬心里一阵激动,这可是主儿第一次交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事,而且还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她连忙躬身应道:“是!奴婢一定办好这件事,绝不会让启祥宫的人得逞!”
甄嬛点点头,又问道:“若是启祥宫的人见了你,知道你在接触香云,你知道该如何表现吗?”
阿箬低头想了想,随即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奴婢还是和以前一样,装作是个口无遮拦、心里藏不住事的样子。她们见了,定然不会怀疑我,说不定还会主动跟我透露些消息呢!”
甄嬛看着她,眼底露出赞赏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不错,看来这些日子你不仅没白读书,心思也活络了不少,很有长进。”
阿箬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连忙道:“都是主儿教得好!”
当晚,养心殿传来消息——皇上翻了海兰的绿头牌。红烛摇曳的寝殿里,海兰褪去了白日的拘谨,举止温婉,谈吐间又带着几分甄嬛教她的灵动,竟让皇上多留了半个时辰。
接下来的几日,海兰更是频频被翻牌子,一时之间,延禧宫的宫人出门都多了几分底气,后宫里的妃嫔们也都暗自侧目,议论纷纷。
这日清晨,众妃嫔按例去皇后宫中请安。高曦月穿着一身茜红色的宫装,鬓边簪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凤簪,身姿傲慢地坐在左手第一个位子。见了海兰,她眼底闪过一丝嫉恨,随即阴阳怪气地开口:“哟,这不是海常在吗?这几日海常在可是风头正盛啊,天天都能陪着皇上,真是好福气。不像我们,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呢。”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海兰身上。海兰心里一紧,但想起甄嬛的叮嘱,很快镇定下来。她走到高曦月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疏离:“贵妃娘娘说笑了。皇上召幸谁,全凭皇上的心意,妹妹不过是侥幸罢了。再说,娘娘是贵妃,位分尊贵,皇上心里自然是有姐姐的,姐姐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高曦月没想到海兰竟敢这样跟自己说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你!”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皇后来到正殿,打断她的话:“好了,都是姐妹,何必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快坐下吧,时辰不早了,你们请完安后,本宫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众人起身给皇后请安。请完安后众人离开长春宫。
高曦月走出长春宫时,狠狠瞪了海兰一眼,心里把海兰和甄嬛都恨得牙痒痒——她总觉得,海兰突然得宠,定是甄嬛在背后搞的鬼。
而回到的延禧宫里,甄嬛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诗集,目光却落在窗外的海棠花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知道,海兰这一步算是走对了,而接下来,该轮到阿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