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二十五分。
距离开盘还有五分钟，整个华国的股民，呼吸仿佛都已停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贪婪、亢奋与焦灼的气味，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同一个代码上。
600xxx，昨日的“星河实业”，今日的“天罚环境”。
经过一夜的发酵，林悦那篇“无心插柳”的雄文，已经彻底引爆了市场的想象力。在“全民剧本杀”的语境下，这个剧本被完美地升华了。
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暴富故事，它被赋予了“拯救地球”、“绿色革命”、“为国接盘”的崇高使命。
无数散户的聊天群里，早已不是在讨论技术分析，而是在进行着一场场精神上的“誓师大会”。
“兄弟们，这不是炒股，这是上战场！我们买的不是股票，是华夏的未来！”
“我已经把婚房的钱都转进来了，我跟我未婚妻说了，我们的婚礼，要在‘天罚环境’的第一个涨停板上举行！这叫双喜临门！”
“谁要是敢砸盘，谁就是民族的罪人！我第一个跟他拼命！”
看着这些狂热的言论，林悦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不敢看盘，只能一遍遍地刷新着自己的专栏文章。下面的评论已经超过十万条，几乎全是赞美和追捧，无数人称她为“有良知的吹哨人”、“点亮未来的明灯”。
每一句赞美，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她的脸上。
她成了骗子的帮凶，不，她成了那个疯子的武器。
她不知道叶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只知道，这场由她亲手点燃的大火，一旦失控，将会把无数个像聊天群里那样的家庭，烧得尸骨无存。
她握着手机，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几次想拨通叶澜的电话，问他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她已经上了贼船，除了相信那个掌舵的疯子，别无选择。
九点三十分。
开盘的钟声，仿佛是吹响冲锋的号角。
“天罚环境”的股价，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以百分之二百的涨幅开盘！
没有卖盘！
屏幕上，买一位置上那串长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封死了所有下跌的可能。
三十万手，五十万手，一百万手！
封单金额在短短几秒钟内，就突破了五十亿！
整个市场疯了。
“涨停了！开盘就涨停了！”
“牛逼！这就是‘天罚’的力量吗？连个买入的机会都不给！”
“挂单！都给我挂涨停价排队！能买到一手，就是祖上积德！”
无数资金像是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这个虚幻的“革命圣地”。
盘龙山庄，一号院。
李明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将平板电脑递到张海面前，声音都在颤抖。
“老板，您看！封死了！一百二十万手封单！全市场的钱都挤过来了！这……这简直不是盛宴，这是神迹！”
张海正在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修剪着面前一盆文竹的枯枝。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屏幕，只是淡淡地问道：“他呢？”
“没有动静。”李明立刻回答，“我们监控着所有可疑的大额空单申报，完全没有。那个叶澜，就像是彻底消失了。”
“消失？”张海轻笑一声，剪下了最后一根枯黄的枝丫，将银剪轻轻放下。
“他不会消失。他是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越是风平浪静，他越是在积蓄毒液。他以为我在第一层，他在第五层。他想等我把所有人都骗上船，在船开到大洋中央的时候，再跳出来凿穿船底。”
张海端起一杯雨前龙井，吹了吹浮沫。
“他很聪明，知道现在做空是螳臂当车。所以他会等，等到股价高到让所有人都疯狂，等到我的资金拉升到极限，出现力竭的那一瞬间，他才会发动致命一击。”
李明听得心悦诚服：“老板深谋远虑！那我们……”
“让他等。”张海的眼神里，是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我给他准备的舞台，灯光、音响、伴奏，全都是顶级的。主角不登场，怎么能叫大戏？”
他就是要让叶澜看到这无法抵抗的滔天大势，就是要让叶澜在绝望中，寻找那唯一的、由他亲手设计出来的“破绽”。
他要杀人，更要诛心。
城中村，出租屋内。
叶澜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根本不是“天罚环境”那红得刺眼的K线图。
而是“绿源环保”那条死狗般的心电图。
开盘半小时，这只股票的成交额，只有区区三十万。股价纹丝不动，像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垃圾。
叶澜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平静如水。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
一个市场情绪的沸点。
【系统：‘天罚环境’市场情绪指数已达98.7，进入‘非理性狂热’区间。】
【系统：全网相关讨论热度，已超过社会新闻，登顶第一。】
【系统：检测到大量杠杆资金正在排队入场，市场风险累积至临界点。】
叶澜的眼睛微微眯起。
就是现在。
他拿起手机，没有拨给林悦，而是拨通了另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苍老和疲惫的声音。
“叶先生？”
是那位被叶澜指点过的老股民，老赵。他在“未来科技”上虽然及时止损，但依旧元气大伤，对市场心灰意冷。
“老赵，还信我吗？”叶澜的声音很平静。
“信！怎么不信！”老赵的声音立刻激动起来，“叶先生，要不是您，我这辈子都搭进去了！您有什么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老赵绝不含糊！”
“刀山火海不用上。”叶澜笑了笑，“帮我做件事。你以前不是在环保局工作过吗？应该还有些老同事、老朋友吧？”
“有，有几个关系不错的。”
“好。你现在，去你那些老朋友的圈子里，或者一些环保行业的论坛里，‘不经意’地透露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就说，华东地区的‘蓝天计划’，最终中标的企业，已经内定了。是一家叫‘绿源环保’的本地公司，正式的红头文件，下午两点就会在官网上公示。”
老赵愣住了：“叶先生，这……这是真的吗？我可不能造谣啊，尤其是在老同事面前……”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叶澜反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
是啊，这个神秘的叶先生，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他的每一次判断，都精准得如同神谕。
“好！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办！”老赵挂断了电话，像领到军令状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
叶澜放下手机，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张海以为自己掌控了剧本，掌控了舆论。
但他不知道，舆论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在网上掀起滔天巨浪的“大众舆论”，另一种，则是在特定圈层里，悄无声息，却能一言九鼎的“圈层舆论”。
炒股的，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而真正能调动大资金的机构和游资，他们相信的，永远是那些来自“内部”的，看似最可靠的消息。
叶澜要做的，就是在这场全民狂欢的隔壁，再开一场小范围的，但含金量更高的派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上午十一点。
“天罚环境”的封单，已经累积到了两百万手，金额超过一百亿。市场的狂热，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
而就在此时，一些极其专业的金融终端上，开始弹出一些不起眼的信息。
“传闻：华东‘蓝天计划’百亿项目，或已名花有主。”
“环保圈异动：‘绿源环保’疑似中标巨额订单，公司保持沉默。”
这些消息，混杂在“天罚环境”铺天盖地的新闻里，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没有引起任何普通股民的注意。
但是，一些敏锐的猎手，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在几个由顶尖游资和机构操盘手组成的私密小群里，讨论开始了。
“‘绿源环保’？这什么垃圾公司？听都没听过。”
“消息可靠吗？哪来的风？”
“我一个在环保局的朋友说的，好像是真的，下午出公告。”
“卧槽！真的假的？‘天罚环境’那边都快吹上天了，怎么会是这家公司中标？”
“妈的，‘天罚’那个就是个空壳，炒概念的！这个‘绿源’，才是正主？”
“先不管了，干一点进去！就算是假的，亏也亏不了多少。万一是真的，那就是下一个‘天罚’！”
一笔笔几十万、几百万的试探性买单，开始悄无声息地敲进“绿源环保”的盘口。
那条死狗般的心电图，开始出现微弱的搏动。
成交量，从三十万，到一百万，再到五百万。
股价，开始缓缓抬头。
盘龙山庄。
李明依旧沉浸在“天罚环境”带来的巨大成功感中，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这次项目结束后，自己能分到多少奖金。
张海却微微皱起了眉。
他指着屏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是“绿源环保”的分时图。
“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李明凑过去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老板，一个垃圾股而已，估计是有哪个小游资在里面自娱自乐吧，跟我们的大计相比，不值一提。”
张海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根缓慢攀升的黄色线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其细微的不安，第一次，从他心底浮现。
他感觉，自己精心布置的棋盘上，仿佛被对手，悄悄地，放上了一颗不属于这盘棋的……棋子。
ps：当市场出现两个“真假美猴王”时，疯狂的资金会作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