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兴邦办公室出来，夜风一吹，林舟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省委大院里的玉兰树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有草木的清香。但林舟的感官，却仿佛被抽离了，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只有赵兴邦最后那句话。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江北省，不光能炼出最硬的钢，也能设计出最聪明的‘大脑’！”
这已经不是一个省的战略，而是一份递向国家最高决策层的“投名状”。
他手中的那份战略草案，此刻变得滚烫。之前，他考虑的是如何说服王建国，如何平衡省内的利益。而现在，他需要面对的，是地图上那些与江北省情况相似，却又各有不同的省份。他的方案，必须具备足够的普适性和弹性，要能像一套精密的操作系统，在不同的“硬件”上流畅运行。
接下来的三天，林舟的办公室成了发改委最神秘的地方。他谢绝了一切不必要的会见，将自己完全锁在了办公室里。
李瑞和马叔来过几次，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老大这是怎么了？闭关修炼？”李瑞捧着一沓厚厚的“数字底座”工程细化图纸，不得其门而入，急得抓耳挠腮。
“你懂什么，”马叔靠在墙上，抱着胳膊，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这是在憋大招呢。上次他憋了半天，把红山县的剪纸卖到了国外。这次憋了这么久，估计是想把咱们江北的电脑卖到火星上去。”
办公室里，林舟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眼前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只有脑海中那片浩瀚的沙盘星海。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调出了全国的经济地图。沙盘之上，一个个代表着老工业基地的省份，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暗红色，那是产业结构沉重、转型乏力的标志。
他伸出手，点中了东北的一个省份。瞬间，该省的经济数据、人口结构、主要产业、财政状况，如瀑布般涌入沙盘模型。
【推演开始：将“数字经济强省”战略应用于辽东省。】
【变量载入：辽东省重工业占比更高，国企历史包袱更重，人才流失率高于江北省……】
沙盘上，光影飞速流转。林舟看到，当“数字底座”工程在辽东展开时，遇到的阻力比江北更大。一些大型国企对智能化改造的抵触情绪极强，他们宁愿守着老旧的生产线，也不愿投入资金进行不确定性的升级。
而“人才培养”计划，也遇到了水土不服。即便建好了“梧桐树”，但由于当地的薪资水平和就业生态与南方差距过大，引来的“凤凰”也留不住，很快就再次南飞。
【推演结果：战略实施三年，财政负担加剧，核心产业转型缓慢，数据安全体系因缺乏专业人才维护而形同虚设。综合评分：失败。】
林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预料到会有困难，但没想到会如此彻底。
他没有气馁，而是开始回溯，调整变量。
“既然他们不愿意主动升级，那就用市场逼他们升级。”
他在沙盘中加入了新的变量：利用“数字底座”构建的工业互联网平台，优先为那些完成智能化改造的企业，提供更多的订单和供应链金融支持。同时，对高能耗、高污染的落后产能，通过数据监测，进行更严格的环保和税收限制。
一推一拉，原本僵持的局面，开始松动。
接着，他又调整“人才”模块。
“既然留不住高端人才，那就先从培养自己的‘数字工匠’开始。”
他将“人才培养”的重点，从吸引外部博士、专家，转向与当地的职业技术学院合作，大规模培养能够操作、维护智能化设备的本地技术工人。用马叔的话说，就是先不求引来“战斗机飞行员”，先把“坦克驾驶员”和“无人机操作手”的队伍建起来。
【二次推演开始……】
这一次，沙盘上的光芒虽然没有那么耀眼，但却变得坚实而稳定。那些老国企的生产线上，开始出现年轻的“数字工匠”。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算法，但他们能熟练地操作数据监控平台，维护新式的自动化设备。企业的生产效率，在一点一滴地提升。
【推演结果：战略实施五年，传统产业初步完成数字化改造，本地数字技术人才梯队形成。综合评分：有效。】
林舟长舒了一口气。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西部一个以能源化工为主的资源型省份。那个省份地广人稀，产业单一，面临着“资源诅咒”的困境。
林舟再次调整战略。他将“数字底座”的核心，从建设大型数据中心，转向了建设覆盖矿区、油田的“产业物联网”。利用5G和无人机技术，实现对能源开采的远程、智能化监控，大幅提升安全生产水平和资源利用效率。
同时，他将“人才战略”与“乡村振兴”结合，利用无处不在的网络，大力发展农村电商，将当地优质的牛羊肉、中草药等特色农产品，通过直播、定制等方式，直接卖到全国。
每一次推演，都是一次对战略的打磨和优化。林舟的报告，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厚重，越来越有分量。
它不再仅仅是“江北方案”，而是演变成了一套《关于以数字经济引领老工业基地全面振兴的战略框架》。其中包含了针对不同类型地区的“东北模式”、“西部模式”和“中部模式”，并详细阐述了各自的实施路径、风险点和政策建议。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办公室时，林舟终于完成了报告的最后一个字。他没有休息，而是将这份凝聚了无数次推演心血的报告，亲自送到了赵兴邦的案头。
赵兴邦拿到报告时，只是掂了掂分量，便抬头看了林舟一眼，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省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份报告的讨论，仿佛它石沉大海。李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几次想冲进林舟办公室问个究竟，都被马叔拦了下来。
“稳住，”马叔泡上一壶茶，气定神闲，“这事，已经不是咱们这个层面能议论的了。等着吧。”
直到第三天下午，林舟办公室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骤然响起。
“林舟同志，是我，兴邦。”
电话那头，赵兴邦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林舟能捕捉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
“报告，我递上去了。”赵兴邦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中央办公厅的同志连夜组织了专家组进行研判。今天上午，报告直接送到了几位核心领导的案头。”
林舟握着听筒，呼吸都屏住了。
“刚刚，总理办公室的秘书长亲自打来电话。”赵兴邦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激动，“领导们对你的报告，评价很高。”
“他们说，这份报告，跳出了‘就经济谈经济’的窠臼，把‘数字经济’放在了国家安全和制度竞争的战略高度去考量。尤其是你提出的‘硬件、人才、纪律’三位一体的闭环思路，和针对不同区域的差异化实施路径，被认为是‘抓住了问题的牛鼻子’，是‘一份真正能落地、可复制的行动纲领’。”
赵兴邦复述着来自最高层的评价，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林舟的心上。
那不是客套的表扬，而是深刻理解后的高度概括。
“所以……”赵兴邦深吸一口气，沉声宣布了最终的结果，“中央决定，采纳你的战略框架，并将其列为国家级重点试点项目。正式名称，就叫‘数字中国·老工业基地振兴计划’。”
“而我们江北省，”赵兴邦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豪与期许，“就是这个计划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全国性示范区！”
林舟的脑海“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烟花同时炸开。
他预想过方案会被采纳，但没想到，会以如此之高的规格，如此之快的速度，直接上升为国家战略。
这意味着，他设计的蓝图，将不再是一个省的探索，而将真正在华夏大地上，拉开一场波澜壮阔的变革序幕。
“另外，”赵兴-邦继续说道，“原定下周的经济形势研讨会，规格提升了。你不用跟我去了。”
林舟一愣。
只听赵兴邦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因为，中央决定，由国家发改委牵头，成立‘数字中国·老工业基地振兴计划’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的第一次全体会议，下周三在京西宾馆召开。”
“你，作为该计划战略框架的主要设计者，被特邀列席会议，并做主题发言。”
挂掉电话，林舟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象，却感觉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仿佛能看到，无数条看不见的数据流，正在这座城市的地下、空中涌动，它们即将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冲破旧时代的桎梏。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瑞和马叔冲了进来，他们显然也通过各自的渠道，听到了风声。
“老大！国家级试点！咱们要上天了！”李瑞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林舟，去北京做报告？乖乖，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马叔笑得嘴都合不拢，他已经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该给林舟准备一身更体面的西装。
林舟看着他们，也笑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来自首都的号码。
林舟走到一旁，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请问是林舟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干练，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女声。
林舟怔了一下，这个声音……
“我是苏晓。”
林舟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苏晓用私人手机，从首都打来电话？
“我正在京城，参加中央纪委的专题培训。”苏晓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周围有不便，“刚刚我们培训的一个内部案例通报，我觉得，你应该有兴趣知道。”
“就在一个小时前，国安部门联合公安部，在首都国际机场，控制了一名准备紧急离境的外籍人员。”
苏晓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林舟的耳朵里。
“他的身份，是普利兹生物科技（中国）有限公司的，首席技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