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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个染坊。
他感觉全办公室的目光都变成了细小的探针，扎在他的后背上，又痒又痛。林舟那句云淡风轻的“您刚才说什么？”，比一记响亮的耳光更让他难堪。
这就像他精心准备了一套组合拳，结果对方根本没看他，只是随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然后问他是不是在打蚊子。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林舟……哦不，林……林副组长，您刚来，对处里的业务还不熟悉。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配合。”
他把称呼从“林舟同志”换成了“林副组-长”，特意在“副”字上加了重音，又把自己摆在了“全力配合”的辅助位置上。这番话听起来是服软，实则是在划定界限：你是领导，但我是熟悉业务的副手，这个处，离了我玩不转。
这堵无形的墙，又被他不动声色地砌了起来。
林舟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刘处了。我确实是新人，很多地方都要向老同志们学习。”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停留了半秒，最后又落回刘庆身上。“孙主任刚才交代，王海涛同志的工作，暂时由我代理。眼下最要紧的，是保证处里工作平稳过渡，不能出乱子。刘处，你经验丰富，最近处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紧急、需要立刻处理的事务？”
这一招叫“以退为进”。林舟主动承认自己是“新人”，把“请教”的姿态做足，却又把“代理全处工作”的权力和“不能出乱子”的责任，清晰地摆在了桌面上。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刘庆心中冷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刻转身，从自己办公桌上抱起一摞半人高的文件，“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了王海涛那张空置已久的办公桌上，激起一片灰尘。
“林副组长，您来得正好。这儿有个天大的急事，我们正愁没人能拍板呢。”刘庆的脸上露出了“终于等到你”的热情，指着那堆文件说：“这是省财政厅、审计厅和我们发改委三家联合督办的《关于上一年度省级重点项目资金使用效益的评估报告》，财政厅那边催了八遍了，要求明天中午下班前必须提交最终稿。”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如果说刚才看打印机事件是看热闹，那现在就是看笑话了。
《资金效益评估报告》，综合规划处的“老大难”，每年一次的噩梦。这份报告牵扯到十几个厅局、几十个重点项目，里面的数据每一笔都是糊涂账，每一个结论都可能得罪人。王海涛在的时候，都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发动全处的人，还得亲自跑断腿去跟各单位协调，最后交上去的报告，也免不了被财政厅的专家骂个狗血淋头。
现在，这份报告的最终截稿日期，是明天中午。
而刘庆拿出来的，显然只是一堆原始材料。
“这报告，王处长之前亲自抓的，核心数据和最终结论都在他脑子里。他这一出事……”刘庆摊了摊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为难和焦虑，“我们下面的人，群龙无首，谁也不敢动，谁也动不了。现在您来了，可算有主心骨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林舟，又暗示了这份报告的烂摊子程度——核心数据没了，神仙也难救。
你要是接，一天之内你绝对完不成，到时候财政厅问责，你这个代理负责人第一个背锅。
你要是不接，那你就是不敢担当，没有能力，凭什么代理处长？
这是一记阳谋，一个死局。
刘庆的眼底，闪过一丝快意的精光。他就是要用这件最硬、最难、最急的“公事”，把林舟这个新官上任的威风，彻底打掉。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刚刚对林舟产生了一丝好感的陈默，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而那位签了字的老神仙钱德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这年轻人，终究还是太嫩了。第一步棋走得漂亮，可第二步，就踩进了人家挖好的陷阱里。
林舟走到那张办公桌前，那里还残留着王海涛的气息。他伸出手，随意地翻了翻最上面的几份文件。
他的大脑中，沙盘系统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运算。
【任务：24小时内完成《资金效益评估报告》。】
【核心难点：1.数据缺失严重（涉及17个单位，31个项目）；2.人际阻力巨大（财政厅预算处张副处长与王海涛有旧怨，会刻意刁难）；3.时间极度紧张。】
【推演路径A：强行推进，命令刘庆等人加班。】
【推演结果：刘庆阳奉阴违，下属消极怠工，报告数据错漏百出，被财政厅当众驳回，孙主任对你大失所望。失败率：99%。】
【推演路径b：向孙主任求援。】
【推演结果：孙主任出面协调，但时间已晚。勉强完成报告，但你“无能”的标签被坐实。失败率：80%。】
【启动路径优化，寻找最优解……】
【正在扫描关联因果线……关联人物数据库匹配……】
【路径优化完成。】
现实世界里，时间只过去了几秒钟。
林舟抬起头，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凝重或慌乱，他甚至还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微笑。“原来是这件事，确实很紧急。”
他看向刘庆：“刘处，辛苦你了。这事交给我，你先去把处里其他日常工作稳住，别让大家乱了阵脚。”
他竟然……就这么接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庆也是一怔，随即心中狂喜。他强忍着笑意，连连点头：“哎，好，好！林副组长果然有担当！那您忙，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说完，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的瞬间，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他朝几个相熟的老同事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满是得意：等着看好戏吧。
所有人都以为，林舟接下来会立刻召集人手，或者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开始一场注定失败的通宵奋战。
然而，林舟的下一个动作，让整个办公室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他没有去看那堆报告，也没有走向处长办公室。他迈开脚步，径直穿过办公区，走到了那个正竖着耳朵、假装在整理桌面，实则在疯狂构思公众号文章的“八卦女王”王姐面前。
王丽吓了一跳，手里的涂改液差点甩出去。她慌忙站起来，脸上堆着笑：“林……林副组长，您有什么吩咐？”
林舟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问了一个让时间都仿佛静止了的问题。
“王姐，听说您是咱们省里有名的票友，尤其喜欢听越剧。”
王丽懵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懵了。
越剧？票友？这是什么情况？新领导不是应该在处理那份能要人命的报告吗？怎么突然关心起员工的业余爱好了？
刘庆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他完全看不懂林舟的路数，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林舟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石化的表情，继续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说：“是这样，我有个长辈，特别喜欢听省越剧团首席花旦沈月华老师的戏。这个周末，正好是沈老师的封箱演出，票早就卖光了。我想问问您，您路子广，知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能弄到两张位置好点儿的票？”
王丽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五秒钟，才磕磕巴巴地回答：“沈……沈月华老师？她……她是我们家亲戚的一个远房表姐……票……票的话，我……我倒是可以去问问……”
“太好了！”林舟的表情看起来真心实意地高兴，“那就拜托王姐了。钱不是问题，主要是想让老人家开心开心。事成之后，我一定重谢。”
说完，他冲王丽笑了笑，便转身朝自己的工位走去，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不紧不慢地整理起桌面文件，似乎完全忘了那堆放在处长办公室里、决定着他命运的报告。
整个综合规划处，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林舟。
只有林舟自己知道，就在刚才，他的沙盘上，一条关键的、淡蓝色的因果线，已经悄然亮起。
【目标人物：王丽】
【关联信息：其表姐的丈夫，是省财政厅预算处副处长。】
【核心诉求：儿子想进省重点初中，需要一个市教育局的推荐名额。】
【隐藏信息：与王海涛有旧怨，但极度“惧内”，对其夫人言听计从。其夫人是沈月华的铁杆戏迷。】
林舟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盘棋，要破局，棋眼不在发改委，也不在那堆报告里。
而在于，两张越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