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屿准时送来了礼服。不是以往那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由造型师全套打点的装扮,而是一件单独呈上的礼服盒。里面是一件沉静如夜的墨蓝色丝绒长裙,款式简约优雅,剪裁精妙,恰恰是江浸月私下会欣赏的风格。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有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低调温润。
她换上礼服,看着镜中的自己。裙子出奇地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制。她不禁想起那杯咖啡,他对她私密喜好的精准把握,似乎延伸到了衣着的品味上。这种无处不在的“了解”,让她在抗拒之余,又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殷夜沉回来接她时,看到她的一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满意,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臂,示意她挽住。
酒会设在一位低调富商的私人艺术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是江浸月并不陌生的场合,但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殷夜沉没有像以往某些场合那样,将她晾在一边,或是带着她进行公式化的寒暄。他始终让她待在自己身侧,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她腰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他与旁人交谈时,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冷冽精简,但偶尔会侧头,低声与她交换一两句关于某幅藏品或某个话题的看法,仿佛她是他理所当然的、能够平等对话的伙伴。
这种姿态,自然引来了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好奇、探究、羡慕,甚至还有几道来自名媛方向的、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江浸月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如同聚光灯般灼人。她有些不自在,身体微微僵硬。
就在这时,一位大腹便便的投资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江浸月身上逡巡,带着某种评估货物的意味,笑着对殷夜沉说:“殷总,这位是?真是光彩照人啊!不知是否有幸邀请这位小姐跳支舞?”语气轻佻,带着酒意。
江浸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感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力道,将她更牢固地圈回身侧。殷夜沉甚至没有看那个投资人,他冰冷的视线直接扫了过去,凤眸微眯,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她没空。”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千钧重压,不容置疑。
那投资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似乎有冷汗渗出,讪讪地说了句“失礼”,便匆匆退开了。
殷夜沉这才低下头,看向怀中的江浸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舒服?”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江浸月摇了摇头,心跳却因他刚才那下意识的维护而漏了几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纳入羽翼之下的、复杂的安全感。即使她知道,这羽翼本身也是囚笼的一部分。
“没有。”她低声回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看了她两秒,忽然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在她微微怔愣间,转而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干燥,温度偏高,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在掌心。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坚定。
“跟紧我。”他淡淡道,牵着她,继续与上前寒暄的人周旋。
整个晚上,他就这样一直牵着她的手。无论是在与商业伙伴交谈,还是在欣赏艺术品时,他的掌心始终传递着稳定的温度和力量。这简单的牵手,比任何亲密的拥抱或言语,都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保护。
江浸月跟在他身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热度,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憎恶这种被标记、被掌控的感觉,却又无法否认,在这浮华虚伪的名利场中,这只手确实为她隔绝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令人不适的视线。
酒会进行到一半,侍者端着酒水穿梭。殷夜沉自然地替她取了一杯香槟,但在递给她之前,他动作顿了一下,侧头低声问:“还是换成果汁?”
他又知道了。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酒精,尤其是在这种需要保持清醒的场合。
江浸月抬眼看他,昏黄的水晶灯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她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一杯鲜榨的橙汁替换了她手中的香槟。
看着杯中澄澈的橙色液体,再感受着掌心尚未消散的、属于他的温度,江浸月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用最严酷的手段将她囚禁,却又在这些细微之处,展现出一种近乎矛盾的、细致入微的“体贴”。这种冰与火交织的对待,让她恨不能,逃不得,只能在这张他精心编织的网中,越陷越深,心情也愈发混乱。
酒会结束时,他依旧牵着她的手,走向等候的车子。夜风微凉,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拢了拢她肩上本就不存在的披风,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坐进车里,他松开了手,车内恢复了沉默。但掌心那残留的温热触感,以及口中橙汁清甜的余味,却久久不散,如同烙印,刻在了这个看似平常却又极不寻常的夜晚。
江浸月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中明白,有些东西,正在这无声的牵绊与精准的“懂得”中,悄然发生着改变。那座牢笼的栏杆,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复杂、更危险的情感,悄然熔铸,变得更加坚固,也……更加令人难以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