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初春,风依旧像野狼一样不知疲倦地嚎叫,卷起沙砾,拍打着昆仑基地露在地表的那些伪装建筑。
但苏白那栋独立小楼里,却温暖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厚实的地毯隔绝了石板地面的凉意,暖气很足。
“咯咯咯……”
一声清脆的笑声响起。
已经一岁多的小朝汐,穿着一身柔软的棉布小衣服,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地在客厅里练习走路。
她走得还不太稳,两只小胖手努力张开维持着平衡,走了两步,一屁股墩儿坐到了地毯上。
她也不哭,只是坐在那,歪着小脑袋,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妈……妈……”
苏白盘腿坐在地毯的另一头,闻声抬起头,冲女儿笑了笑。
自从那天从实验室回来后,整个昆仑基地的气氛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割裂。
一边是地热能源项目带来的建设狂潮,无数工程师和士兵为了那颗“地球之心”而疯狂奋战。
另一边,则是在极少数高层之间蔓延的,名为“凛冬”的死寂。
那份来自“冰晶木”的末日预言,像一块万吨巨石,压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陆枭变得更忙了。
他不仅要协调整个基地的安防,还要频繁参加与京城总部连接的最高级别加密会议。
有时候一连两三天,苏白都只能在深夜里,感觉到他带着一身寒气躺在自己身边,又在天不亮时悄然离开。
这反而给了苏白一段无人打扰的,绝对安静的时间。
她没有浪费。
绝望和恐惧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在短暂的休整,让那次精神海啸般的冲击平复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周启明要来了一张目前世界上能找到的,最精确的世界地图。
地图很大,几乎铺满了半个客厅的地毯。
苏白就坐在这张巨大的地图前,面前放着一本硬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她闭上眼睛。
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顺着脚下的土地,轻易地探入深层的地下水脉,然后汇入江河,奔流入海。
整个星球的水系,再一次在她面前,构成了一张浩瀚无边的网络。
意识的第一站,菲律宾海沟。
那股熟悉的,充满了毁灭与饥饿欲望的狂暴意志,依旧在漆黑的深渊牢笼中疯狂冲撞。
苏“看”着它,冷静地评估着它每一次撞击带来的能量波动。
意识抽离,瞬间抵达南极。
冰层之下的“水晶莲花”,依旧在高速运转。
苏白能感觉到,它在解析完自己留下的“歌声”后,已经开始尝试解析那场即将到来的“宇宙潮汐”。
它的思维,是纯粹的数学和逻辑,冰冷,但并无恶意。
亚马逊雨林。
那株古老的“孢子树”仍然在沉睡,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
苏白睁开眼,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迅速画下几个独创的符号。
一个螺旋状的漩涡,代表“利维坦”。她在旁边标注:【极度危险,毁灭倾向,能量级:9(暂定),优先清除目标。】
一朵晶莹的雪花,代表“水晶莲花”。标注:【理性,学习能力超强,暂无敌意,能量级:未知。建议:可尝试沟通。】
一圈圈的年轮,代表“孢子树”。标注:【沉睡,漠不关心,能量级:无法估算。建议:保持观察,互不干涉。】
她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去“拜访”那些曾经感知到的,蛰伏在全球各地的远古存在。
西伯利亚永冻土下的冰冷火焰。
东非大裂谷深处的地幔心跳。
百慕大三角里那个飘忽不定的磁场幽灵。
每一次“探访”结束,她都会在地图上用红笔标记出精准的位置,然后在笔记本上增加新的一页。
位置、能量特征、意识形态、苏醒后的行为推演、初步的威胁评估……
那份来自“冰晶木”的,令人绝望的末日画卷,在她笔下,被一点点拆解,分析,变成了一个个可以被研究和应对的战略课题。
她神情专注,宁静得如同正在星盘前推演国运的占星师。
原本混乱的局面,在她的笔下,逐渐清晰,显露出秩序的雏形。
深夜。
门被轻轻推开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一股凛冽的寒气,传了进来。
陆枭回来了。
他脱下沾着夜露和沙尘的大衣,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吵醒了已经睡熟的妻女。
可当他走进客厅时,却愣住了。
暖黄色的落地灯下,他的妻子并没有睡。
她盘腿坐在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笔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
她低着头,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不远处,小朝汐已经睡熟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一只小手还抓着一张被妈妈画废了的草图,睡得小脸红扑扑。
整个画面,温暖而静谧。
陆枭高大挺拔的身影,就这么在门口站了许久。
他身上那股从会议室里带出来的,因为争吵和压力而积攒的戾气和疲惫,在看到这一幕时,奇迹般地消散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先是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被女儿踢开的小被子重新盖好,然后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接着,他才走到苏白身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
只看了一眼,陆枭的呼吸,就停滞了一瞬。
利维坦、水晶莲花、孢子树……一个个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存在,被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言,清晰地标注、分类。
他甚至看到了对“凛冬”到来时,这些存在苏醒后,可能产生的联动反应的初步推演。
比如,利维坦的脱困,可能会引发连锁的海啸和火山喷发,而这股巨大的能量波动,又可能会刺激到沉睡在附近的某个存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情报,这是战略级的预判!
陆枭拿起那本已经写了十几页的笔记,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手很稳,可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
在所有人都被“凛冬”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时,她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试图为这个即将倾覆的世界,画出一张全新的航海图。
陆枭放下笔记本,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苏白的腰,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她单薄却挺直的肩窝上。
男人的怀抱宽厚而坚实,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苏白没有回头,只是将自己微凉的左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大手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温暖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静静地交叠在一起。
片刻后,苏白右手握着的笔,重新开始移动。
笔尖落在了地图上,南美洲那片广袤的亚马逊雨林区域。
她在一个之前从未标记过的地方,轻轻地,画下了一个新的,小小的红色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