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妖族村落坐落在冰谷东侧的一片背风处。
数十座冰屋如同散落的珍珠，在极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最大的那座冰屋内，炉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极北之地永恒的寒意。
齐云遥躺在铺着厚厚雪狼皮的冰床上，眉头紧蹙，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即使在昏迷中，她的身体仍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穆心玥坐在床边，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源源不断的冰心灵力渡入对方体内。
另一手持着一块浸湿的软布，轻轻擦拭她额角的汗珠。
“唔...”
齐云遥无意识地呻吟一声，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穆心玥写满担忧的脸庞，冰蓝色的眼眸中血丝尚未褪去。
“醒了？”
穆心玥的声音有些沙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齐云遥试图起身，却被肋间的剧痛逼得倒抽一口冷气。
穆心玥连忙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上几个柔软的毛皮垫子。
“别乱动，你的肋骨断了三根，内腑也受了震荡。”
穆心玥的语气带着几分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还有，你燃烧了本源精血，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齐云遥靠在垫子上，微微喘息，目光却一直落在穆心玥脸上。
冰屋顶部镶嵌的萤石散发出柔和的光，勾勒出穆心玥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丽的侧脸。
“你不是也一样？”
齐云遥轻声反问。
“强行启动定向传送，就不危险了？”
穆心玥一噎，别开视线，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
“先把药喝了。这是冰妖族长老配的，对修复内伤有奇效。”
药汁漆黑，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
齐云遥皱了皱眉，但还是就着穆心玥的手，一口口将药喝完。
穆心玥细心地用指尖揩去她唇边的药渍，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喝完药，两人一时无言。
冰屋内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最终还是穆心玥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你挡在我面前，燃烧精血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很害怕。齐云遥，我怕失去你。”
齐云遥的心猛地一颤。
她从未听过穆心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脆弱而坦诚，剥去了所有身为门主的冷静自持。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齐云遥垂下眼睫，看着两人依旧交握的手。
“我只知道，不能让你受伤。”
穆心玥忽然倾身，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齐云遥肋间包扎好的伤口边缘。
她的指尖微凉，透过绷带，似乎能感受到其下的伤处。
“疼吗？”
她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齐云遥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点。但值得。”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
穆心玥的目光变得深邃，她凝视着齐云遥，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感。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就因为我们是盟友？就因为新契？”
齐云遥张了张嘴，那些习惯性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在舌尖转了一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穆心玥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眼，直视着穆心玥，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我说，不只是因为那些呢？”
穆心玥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
就在这时，冰屋的门帘被掀开。
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她手中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另一碗药汁。
“看来客人醒了。”
老妇人笑了笑，将东西放在一旁的冰桌上。
“我是部落的祭祀长老，你们可以叫我阿古娜。”
“感觉好些了吗，孩子？”
穆心玥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起身微微颔首：
“多谢长老援手。她刚醒，还需要休息。”
阿古娜长老了然地笑了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极光正好，外面的景色能让人心情开阔。”
“总待在屋里闷着，反而不利于恢复。”
她意有所指地说完，便放下东西，体贴地退了出去。
穆心玥沉默片刻，看向齐云遥：
“要出去透透气吗？我扶你。”
齐云遥点了点头。
穆心玥小心翼翼地扶起齐云遥，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的雪貂斗篷，然后半扶半抱着她，慢慢走出冰屋。
屋外，绚烂的极光正如同巨大的彩色纱幔，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缓缓舞动。
星辰格外明亮，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丝清冽的甜味，令人精神一振。
村落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传来的隐约冰裂声。
穆心玥扶着齐云遥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冰阶上坐下，细心地为她拢好斗篷。
两人并肩坐着，望着天上流动的极光，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包裹着她们，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这里真美。”
齐云遥轻声感叹，打破了沉默。
“嗯。”
穆心玥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未离开齐云遥的侧脸。
极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彩，显得有些不真实。
又沉默了片刻，穆心玥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阿遥，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云遥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她没有转头，依旧望着天空，良久，才缓缓说道：
“阿玥，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合欢门的水月洞天。”
穆心玥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记得。你那时像只警惕的幼狐，明明伤得很重，眼神却凶得很。”
齐云遥轻轻笑了：
“我以为你是另一个穆司意，另一个只想利用我血脉力量的人。”
“后来呢？”
“后来————”
齐云遥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悠远。
“我发现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固执，骄傲，有时候还很别扭，但你心里装着合欢门，装着那些信任你的人。”
“你愿意为了她们冒险，甚至愿意相信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族。”
她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穆心玥，银色的眼眸在极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再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陨星山脉、天枢城、药王谷······”
“每一次危险，你都站在我身边。”
“每一次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回头总能看见你。”
穆心玥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屏住呼吸，听着齐云遥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齐云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异常坚定。
“也许是在你为我挡下攻击的时候，也许是在你毫不犹豫选择相信我的时候，也许更早。”
“我只知道，看到你受伤，我会比我自己受伤更疼。”
“看到你陷入危险，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那句深藏心底的话：
“我做的这一切，不只是因为盟约，不只是因为责任。更是因为是你。”
穆心玥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齐云遥，看着那双盛满了星光、极光和自己倒影的银色眼眸。
心脏仿佛被什么柔软而炽热的东西填满了，涨得发疼。
她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奉献给宗门，肩负着责任和使命独自前行。
她从未允许自己奢望过别的，尤其是这样一份真挚而炽热的情感。
可此刻，听着齐云遥笨拙却真诚的告白，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她筑起的心防轰然倒塌。
她反手紧紧握住齐云遥的手，冰蓝色的眼眸中漾开水一般的柔情：“傻瓜。”
她凑近了一些，额头轻轻抵着齐云遥的额头。
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也一样。”
“不是因为你是云狐圣女，不是因为星枢选择你，更不是因为什么该死的盟约。”
“只因为你是齐云遥。”
“是因为你会在我故作坚强的时候看穿我的脆弱。”
“是因为你明明自己一身伤却总想着保护别人。”
“是因为你固执又善良，是因为你就是你。”
齐云遥的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如同极光般绚烂。
穆心玥也笑了，她轻轻擦去齐云遥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润，低声问：
“那么，尊贵的云狐圣女，若我有一天不再是合欢门主，一无所有，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齐云遥没有丝毫犹豫。
她抬起未受伤的手臂，轻轻环住穆心玥的脖颈，将她拉近，银色的眼眸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我从不是因你的身份而来。”
“无论你是门主，或是凡人，无论天涯海角，是仙是魔。”
她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穆心玥，我认定了你，便只是你。”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然消失。
极光在天幕上无声地流淌，绚烂的光彩笼罩着相拥的两人，仿佛为这一刻作了最美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