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兵帮助皇帝复位就是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还能名垂青史?
难道崇信皇帝治理之下的百姓、饿死百万、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还不够水深火热?我帮他复位继续让百姓过以前的日子,竟然成了他口中的拯救天下苍生?
至于名垂青史嘛,苏文倒是相信有这个可能。
毕竟王朝为了收买人心,都会把忠于主子的臣子摆在很高的地位。
提高忠臣的地位,别人也会忠诚于他。
苏文静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对高官厚禄的向往,也没有对巨额金银的惊喜——他现在是翼州之主,和皇帝没什么区别,地位已经不是所谓的护国公世袭罔替能相提并论,至于巨额金银,皇帝内帑那点钱和翼州的财政收入相比,
没多大分量。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翼州城井然有序的街景,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公,你口口声声说‘忠义’是对的,我苏文绝对是个忠义之人。”
听到苏文的话,李承恩心中一喜!
“不过我忠义的对象,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
“我苏文不耕田不织布,却能安居广厦、锦衣玉食。苏府的一砖一瓦,饭桌上的一粥一饭,无不是百姓辛勤耕种、商人诚信经营所供养。他们,才是我的衣食父母。”
他向前一步,声音愈发沉凝:
“吃谁的饭,穿谁的衣,住谁的屋,就当忠于谁,这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忠于天下苍生,这才是真正的不忘恩、不负义。再者,翼州百姓将信任托付于我,推举我管理这片土地,让我为他们建立秩序、扞卫安宁、伸张正义。”
“这份托付,重如千钧。”苏文望向窗外熙攘的街市,一字一句道:“我苏文在此立誓——绝不辜负他们的信任,更不会背弃他们的托付。”
“这,才是我苏文要守的忠,要行的义。”
“你让我出兵生灵涂炭,这是最大的不忠不义啊。”
“苏公之言,老奴深为认同。”这番话,让李承恩足足愣住了一炷香时间,这才回过神来,“只是苏公忠于黎民百姓,对陛下却是不忠。”
“先皇拔擢苏公为翼州知州,并把公主许配给苏公,此乃知遇之恩。”
“如此大恩,苏公能视若无睹?”
“先皇予我知州之位,是让我牧守一方,保境安民,如今我已经做到了,你看翼州百姓的日子,过的是多么富足?”苏文语气平静如水,“不负先皇保境安民之重托,本官就已经做到了对皇帝忠诚。如果本官出兵让翼州百姓陷入战火,那才是不忠。”
李承恩脸色一白,想要反驳。
苏文抬手制止他,继续说道:“陛下欲往金陵,我可以派兵护送,确保陛下与皇室宗亲一路平安,不受迎王叛军或沿途乱兵侵袭。”
李承恩闻言,眼中刚升起一丝希望。
他沉默了许久,方缓缓开口:“苏公,容老奴说句肺腑之言。您在翼州施行民为贵、大开商贸之策,成效有目共睹,老奴由衷敬佩。陛下也时常对老奴提及,说苏公的治理之道,或才是王朝长治久安、真正利国利民的根本。”
“然而,”
“翼州终究只是天下一州之地。”
“若苏公此番能助陛下重归大位,陛下必当委以重任。届时,苏公以治理翼州之法,推及中原万里——使那千千万万尚在苦难中的百姓,皆能如翼州子民一般安居乐业,岂非更大的仁政?”
“老奴恳请苏公,以天下苍生为念,广施恩泽。”
“勿使这济世之智,仅惠及一隅;愿以明灯之辉,照亮九州。”
“此外,翼州偏居一隅。”
“假使中原新王朝建立,新王朝能容许翼州这个异数的存在?他们必定会出兵讨伐。”
“偏安一隅,终究不能长久。”
“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才略微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苏文对这位老太监刮目相看,“虽然你说的话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而已。”
苏文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打入冰窟:“所以出兵的事,面谈。”
“那我们取回那些金银,独自前往金陵总行了吧。”李承恩试探着问道。
苏文虽然明知对方是试探,但嘴角还是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你大概还不知道翼州银行的运作方式,一千万两黄金、四千万两白银,这么一笔庞大的数目,哪能说取出来就能取出来的?此外这笔资金已经用于稳定金融,投资建设,造福黎民百姓。”
“也算是为那些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百姓恕罪了。”
“这……”李承恩哑口无言,他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像个抱着陈旧教条的孩子,所有的道理和算计都显得苍白无力。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真相,皇帝内帑的黄金,是彻底取不出来了。
已经被对方给私吞,用于翼州民生。
苏文最后说道:“烦请李公公回禀陛下。苏文感念陛下信任。若陛下愿留在翼州,我可保陛下与皇室一世安宁富贵,做一个真正‘安居乐业’的富家翁。之前陛下送来的公主,皇妃和皇子如今已经长大,在翼州过的都挺不错。”
“陛下一家可以团圆。”
“若陛下执意南下,我亦尊重其选择,并履行护送之责。至于这万里江山……”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在翼州新政下焕发出生机的土地。
“它需要的不是另一个姓刘还是姓李的皇帝,而是一种新的活法。一种让普天之下百姓,都能真正‘活的像人’的活法。”
李承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苏文的书房。
他明白,自己所有的游说都失败了。
苏文的目光,早已超越了皇权更替,看向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未来。而皇帝南迁的计划,失去了翼州武力的核心支持,即便成行,前景也已然黯淡无光。旧时代的忠义悲歌,在新时代的现实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