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和恐惧之后,一股冰凉的理智,迅速占据了他的心神。
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不是一点也不稳当的权力,不是派系斗争,甚至不是对朝廷的忠诚,而是自身的安全!
是能够保全家族财富、性命的绝对安全。
当今天下大势,大梁王朝摇摇欲坠,皇权已经成为空壳,各地烽烟四起。
即使是有自己武备力量的士绅,都不能确保自己不被贼寇攻打。
边境异族虎视眈眈,伺机南下大有染指中原之势。
天下大乱,众人都是累卵。
而翼州,有三面临海的天然屏障、地理优势。
还有一支如此强悍的海上力量。
哪个地方最适合给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兜底,一目了然。
“翼州……苏文……”他喃喃自语。
想起了关于翼州的更多传闻,而这些传闻都是商户们经过实地调查,亲自前往,很长时间得来的,几乎没有怀疑的必要。
那里律法严明,商贾云集,市面繁荣远超江南。
之前他只当是夸大其词,或是某些奇技淫巧带来的虚假繁荣。
或是苏文为了调任进京城而夸大的政绩。
毕竟大梁王朝的地方官吏都这么干,没有一个能相信的。
但现在,他明白了。
这一切,都不是虚假。
都是真实的。
翼州海剿灭海阎王一战,已经证实了它的真实性。
“法制严明……公平公正……”郑源之低声念着情报中关于翼州律法的描述。
对于一个在官场沉浮数十年,见惯了倾轧、贪婪与不公的他来说,这四个字像是天上之月,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吸引力。
在那里,他的家财不会因某位权贵的一个念头,而灰飞烟灭。
他的子嗣,不会因得罪某位比他更牛逼的人物,而身陷囹圄。
一个拥有绝对武力,却坚持律法为所有准绳,公平公正的地方……在那里,你只要不违反律法,你就不用害怕别的东西。
“翼州,是个好地方。”
“苏文……嗯,是个人才。”
这两句赞誉,出自郑源之这个大蛀虫、视百姓为草芥的官宦、封疆大吏之口。
显得尤为奇特。
作为旧官僚的重要成员之一的他,对苏文这种存在,本来应该打压的。
乌鸦的群体不容许白鸽出存在,白鸽会衬托出它们的黑。
但翼州苏文不是白鸽,而是他们无法撼动的存在——一条白色巨龙。
搞得他都想要依附、寻求庇护。
郑源之猛地睁开眼,之前的震惊与恐惧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断的锐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精心修剪的花木,那是他经营多年的荣华富贵。
但他深知,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在当今的大梁王朝极其脆弱,仿佛海市蜃楼,随时会被远东海面上吹来的风暴撕碎。
“备车。”他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大人,去往何处?”
“回府,内宅。”郑源之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去请夫人和两位公子到书房来,我有要事相商。”
“是。”
心腹师爷领命而去,心中已然明了。
郑大人这是要做出关乎家族命运的重大决定了——其实,他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和大人一样?他也想把家眷搬到翼州去。
谁不想自己的家人安全呢?
至于留在府里做管家,无非是一个赚钱的职业。
郑源之独自站在窗前,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千山万水,投向了那片被称为“翼州”的土地。
他将家眷和财富迁往那里,
是想在大梁王朝,这即将倾覆的巨轮上,为郑家寻一艘真正能抵御风浪的方舟。
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自嘲,更带着一丝找到出路的庆幸:
当今天下,竟然还有翼州,这么一个无比安稳的避风港。
……
府衙之后,是郑源之的内宅。
花厅。
郑源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夫人、两位嫡子以及几位得宠的侧室。
“老爷我决定了,尔等择日搬迁到翼州去生活。”当他将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缓缓道出时,人群瞬间瞪大双眼。
“什么?举家迁往翼州?”郑夫人首先失声,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抗拒,“老爷,您莫不是昏了头?”
他们在江南生活好好的,根基深厚,人脉广阔,外面虽然是乱世,但影响不了他们这种阶层。
“为何要去那偏远的海滨之地?”
“听说那里皆是粗鄙商贾与海外蛮夷,那些海外蛮夷长满红毛,像是没开化的大马猴一样。”
“化外之人聚集,岂是我等清贵门庭久居之所?”
……
人群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都不懂老爷今天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决定。
郑源之的长子郑明远皱紧了眉头:“父亲,孩儿在江南诗社、文会中刚有些名声,友人皆在此处。去了那翼州,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这……”
他在江南生活的很逍遥,人人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恭维,经常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入青楼,他觉得这里的日子很舒服。
次子郑明轩更是抱怨:“就是!在江南,谁人不识我们郑家公子?”
看着妻妾、儿子们这副安于现状、不识大势的模样,郑源之心中涌起一股无力与焦躁。
他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你们以为这江南的太平富贵还能持续几时?朝廷倾颓,各地烽烟渐起,这表面的繁华,如同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江南的太平富贵持续不了多久了?”人群一阵震撼,“不会吧?”
“不会吧?你们不知史吗,当年大梁高祖征战天下之时,多少士绅豪族死于贼寇的刀剑之下?”郑源之冷笑一声,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最终落在夫人脸上:“而翼州,你们只知翼州偏远,可知就在昨日翼州舰队于一刻钟内,全歼纵横东海多年的海阎王及其麾下主力舰队,自身……毫发无伤!”
“这代表什么?”
“代表在翼州生活,你们完全能够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
此话一出,花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海阎王的凶名,即便是深宅妇人也略有耳闻。一刻钟?毫发无伤?这简直是神话!
“这……这怎么可能?”郑夫人依然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