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凰木掩映的文创园大门往里走，风里还带着花瓣的甜香，可林薇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不是热的，是紧张。她早上出门前特意翻出了衣柜里唯一一件不算太学生气的衣服：浅灰色的短袖衬衫，还是去年兼职发的工作服，洗得有点发白，领口被她用熨斗熨了三遍，才算平整。银行卡被她用黑色皮筋缠了两圈，贴身塞在衬衫内兜，隔着一层薄棉，卡面的棱边硌得她胸口发紧，每走一步都要下意识摸一下，生怕这“启动金”长翅膀飞了。
招商中心在园区最里面的一栋白色小楼里，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冷气“呼”地涌出来，带着点空调滤芯的淡淡灰尘味，跟外面三十多度的蒸笼天比，简直是两个世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林薇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帆布鞋——鞋边沾了点早上跑公交时溅的泥点，赶紧往后缩了缩脚，尽量让影子里的鞋子不那么显眼。
“妹子，是来看工作室的不？”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小哥迎上来，胸口别着“招商顾问 王磊”的胸牌，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浅纹，手里还攥着个皱巴巴的文件夹，“我瞅你在门口转半天了，是不是第一次来？咱这园区可是江城文创圈的香饽饽，昨天刚租出去一间，你可得抓紧！”
林薇赶紧点头，把攥在手里的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包里还装着昨天没画完的手机壳，怕被人看见，觉得她“不专业”。“对，我想找个小一点的，预算……预算不太高，主要是做文创，画点插画、卖手工周边。”她说话时有点结巴，眼睛盯着王磊手里的文件夹，不敢看他的眼睛。
“巧了不是！”王磊一拍大腿，拉着她往会客区走，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文创正好！咱园区里一半都是搞这个的，有做手账的，有搞独立插画的，还有做非遗手作的，氛围特好！我给你推荐几个，你先听听——”他翻开文件夹，抽出几张打印好的户型图，纸边都卷了：“第一个，靠近园区入口，四十平，带个小阳台，原先是个搞雕塑的工作室，墙上还留着石膏印子，艺术气息浓！就是月租得五千五，你要是能接受……”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五千五？她算了算，租一年就是六万六，还不算装修和采购，这钱一花出去，剩下的启动金就没多少了。她捏了捏衣角，小声说：“王哥，能不能……能不能再看看便宜点的？我刚毕业，没那么多预算……”
“毕业的学生啊？那更得找个性价比高的！”王磊倒没不耐烦，又翻了两页，指着一张小一点的户型图，“那你瞅瞅这个，在园区西北角，三十平，带个隔间，能当仓库或者杂物间，原先是个摄影工作室，采光没问题，就是离入口远点，得走两分钟。月租四千五，还能申请大学生创业补贴，一个月能减五百，算下来四千块，咋样？”
林薇的眼睛亮了。四千块，还能减五百，这刚好在她的预算里！“能……能去看看吗？”
“走！现在就去！”王磊收起文件夹，脚步轻快地在前头带路，“那间我昨天刚去看过，窗户外面对着棵老樟树，夏天凉快，还没蚊子，特舒服！”
跟着王磊穿过园区的石板路，林薇的眼睛根本不够用。这地方跟她平时蹲的跳蚤市场太不一样了——房子都是旧厂房改造的，红砖墙裸露在外，上面爬着翠绿的绿萝，有些工作室的门是玻璃的，能看到里面的场景：有人坐在原木桌前，手里捏着陶土，转盘“嗡嗡”转着；有人趴在巨大的画板上，手里的画笔蘸着鲜艳的颜料，画布上是大片的蓝色；还有两个穿卫衣的男生，围着一个木质模型激烈讨论，手里的尺子敲得模型“哒哒”响。空气里飘着咖啡的焦香、松节油的清苦，还有点颜料的甜味，混在一起，是她从来没闻过的“奋斗的味道”。
“到了！”王磊停在一扇白色铁门前，掏出钥匙“咔嗒”一声打开。门一推开，林薇就被里面的光线晃了一下——巨大的落地窗占了整面墙，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她走进去，脚踩在浅色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地板被打磨得光滑，能看到木头的纹理。房间不大，约莫三十平，靠里侧有个用布帘隔开的小隔间，拉开布帘，里面能放下两个大货架，正好当仓库。
最让她心动的是窗外——一棵老樟树的树冠刚好伸到窗前，茂密的叶子挡住了大半阳光，风一吹，叶子“沙沙”响，碎光从叶缝里漏进来，落在地板上晃啊晃。林薇走到窗边，伸手就能碰到玻璃外的叶子，指尖传来隔着玻璃的凉意，她突然就红了眼眶——这不就是她之前在跳蚤市场蹲摊位时，做梦都想有的地方吗？不用晒太阳，不用怕城管，能安安静静地画壳子，累了就看看窗外的树，多好。
“咋样妹子？”王磊站在门口，笑着问，“这采光，这视野，在园区里算一绝了！之前有个搞插画的姑娘想来租，可惜她预算不够，你要是觉得行，咱今天就能签合同。”
林薇用力点头，声音有点发颤：“行！我租！”
签合同的时候，她坐在招商中心的会客区，手里的笔怎么都握不稳。王磊把打印好的合同推到她面前，指着需要签字的地方：“在这儿签你的名字，身份证号填一下，然后按个手印。”林薇深吸一口气，笔尖落在纸上，“林薇”两个字，她写了二十年，今天却差点写错，最后一笔拉得太长，像个小尾巴。按手印的时候，红色的印泥沾在拇指上，她没擦，觉得这颜色像个小小的勋章。
银行卡划走第一年租金（扣除补贴后）四万八的时候，林薇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手机收到银行短信，看着余额里的数字少了一大截，她心疼得皱了皱眉，但低头看到合同上自己的签名，又忍不住笑了——这不是花钱，是给她的“小薇文创”安了个家啊！
她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给顾妍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就听到顾妍那边传来“咔嚓咔嚓”的薯片声：“喂？薇薇，咋了？我正跟室友看剧呢，男主帅炸了……”
“妍妍！我租到工作室了！”林薇打断她，声音不自觉拔高，引得旁边的王磊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却还是藏不住兴奋，“三十平！带仓库！窗外还有棵老樟树！月租四千，还能减五百！我签合同了！”
电话那头的薯片声突然停了，紧接着就是顾妍的尖叫，差点刺破林薇的耳膜：“卧槽？！真的假的？！林薇你牛逼啊！地址发我！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过去！今晚必须庆祝！老巷街的李记老火锅！点最贵的毛肚！点两份！再点个肥牛卷！咱今天不把你吃穷不算完！”
林薇被她喊得耳朵疼，把手机拿开一点，笑着说：“吃！随便吃！今天我请客！”
晚上的李记老火锅，店里挤满了人，牛油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飘得满街都是。林薇和顾妍坐在最里面的小桌子旁，面前摆满了菜：两份毛肚、一份肥牛卷、一盘虾滑，还有顾妍最爱的红糖糍粑。顾妍把毛肚放进锅里，七上八下涮好，蘸满麻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以后你就是‘林总’了！我先预定个运营总监的职位啊，不许给别人！”
“没问题！顾总监！”林薇举起酸梅汤，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以后咱工作室的奶茶、宵夜、团建，全归你管！”
“那必须的！”顾妍也举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为了‘小薇文创’，干杯！”
“干杯！”林薇仰头喝了一大口酸梅汤，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心里甜滋滋的，“为了再也不用被城管追着跑，为了能吹着空调画壳子！”
两人吃到九点多，撑得走不动路，沿着老巷街慢慢往回走。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顾妍挽着林薇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规划：“明天我就帮你查装修攻略，咱刷个浅色系的墙，再买个原木桌子当工作台，窗边放个小沙发，累了能躺会儿……”林薇听着，偶尔点头，心里满是期待。
可兴奋劲儿一过，现实就像一盆凉水，轻轻泼了下来。第二天一早，林薇揣着笔记本去工作室，推开门才发现，空房子看着简单，要弄成能干活的地方，要干的活太多了：墙面得重新刷漆，地板得打蜡，要装灯、装插座，还得买工作台、货架、电脑……更别说注册品牌、办营业执照、联系印刷厂和材料商了。
她抱着笔记本坐在地板上，把要干的事一条一条列出来，写了满满三页纸，越写越头大。为了省装修钱，她没找装修公司，自己跑建材市场——在板材区跟老板砍价，老板说“生态板最低一百二一张”，她掏出手机翻攻略，说“隔壁家才一百一，还包送货”，磨了半个多小时，老板才松口；去政务大厅办营业执照，排队排了两个小时，轮到她时，工作人员说“材料没带齐”，她又跑回出租屋拿，来回折腾了三趟，到家时脚都肿了；晚上熬夜做预算表，台灯昏黄的光落在纸上，计算器按错了好几次，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
顾妍看她这么累，周末特意过来帮忙，两人在工作室里打扫卫生，擦玻璃、扫灰尘，忙得满头大汗。顾妍一边擦窗户一边说：“薇薇，你这哪是当老板啊，比摆摊还累。”
林薇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肩膀，却笑了：“累是累，但不一样啊。摆摊的时候，总觉得是‘临时的’，今天在这儿，明天可能就得换地方。现在有了工作室，就像有了根，心里踏实。”
她看着窗外的老樟树，叶子在风里轻轻晃，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地板上，暖融融的。原来，中奖不是终点，也不是可以躺平的理由，而是让她有底气去忙、去闯、去实现梦想的起点。这种忙碌，虽然累，却带着甜味儿——是梦想一点点照进现实的甜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