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国君所中之毒,最关键的还是得靠他自己的意志力。药草与针灸,说到底不过是起些安抚心神、宁神静气的辅助之效。
此刻我立在案前,手持朱笔,对着铺开的宣纸沉吟不语。
这方子既要让那国君看不出其中关窍,又要确确实实能缓解他戒断时的痛苦——其中的分寸拿捏,着实需要好生斟酌。
贺楚见我紧锁眉头,倾身关切道:“怎么了?莫非这毒......特别难解?”
我先是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又慌忙点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这其中的难处。
凝神细思良久,终是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味冷僻却对症的安神药材。
这些药名看似生涩难懂,常人见了只当是偏方奇术,但若让精通药理的行家细看,必能领会其中相生相克的精妙。
我寻思太医署底蕴深厚,这些药材应当不难寻得。
罗列完所需的药材,我将解毒之法分为三步:先以宁神汤安定心神,镇住戒断时的心悸不安;
再施以银针疏导经络,化解长期郁结;
最后用药浴之法,通过肌肤腠理将深藏体内的余毒渐渐逼出。
这套方案看似繁复周密,实则万变不离其宗——所有手段,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北冥国君守不住戒断之苦的时,护住他那一线清明。
待我写完最后一笔,长长舒出一口气。为君王诊治,实在劳心费力,既要斟酌药效,又要全了君王的体面,比寻常看病要耗费十倍心神。
贺楚见我搁下笔,目光掠过墨迹未干的药方,轻轻将我揽入怀中。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在我紧绷的肩背缓缓抚过。
“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我忍不住朝他怀里钻了钻,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气息,整宿未睡的疲惫仿佛找到了归宿,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贺楚敏锐地察觉我的困倦,手臂稳稳将我抱起。突如其来的悬空让我轻呼出声,却被他更紧地拥在怀中。
“睡一会。”他将我安置在床榻内侧,自己斜倚在外侧,垂眸时眼角漾开温柔笑纹,“离申时还早,我在这儿守着。”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席卷而来的睡意淹没。
在彻底沉入梦乡前,依稀感觉到他轻轻为我掖好被角,温热的掌心始终与我十指相扣。
不知睡了多久,我悠悠转醒,发觉自己仍安稳地躺在床榻内侧。
转头便看见贺楚靠在床柱边小憩——阳光透过窗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长睫在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
此刻他的双唇轻抿着,平日里如工笔勾勒般利落下颌线条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即便沉睡,他依然保持着守护的姿态,一只手轻轻搭在我枕边。
我正看得入神,却见他唇角微扬,闭着眼轻声道:“禾禾还要看到几时?”
原来他早醒了!
我耳根一热,慌忙要躲,却被他伸手揽住。
他睁开眼,眸中映着我仓皇的模样,“既然醒了,他指尖轻轻拂过我鬓边碎发,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不如正大光明地看个够?”
殿外清风拂过树叶,带起阵阵簌簌轻响,将午后的静谧衬得愈发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地从他怀中坐起,“糟了,误了时辰了!”
贺楚却不慌不忙地伸手,指尖轻柔地替我理顺方才被他弄乱的发丝,“不急,时辰刚好。”
他执起我的手走向殿外,阳光正好悬在宫墙飞檐之上,将整座皇城染成温暖的金色。我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襟,他见状低笑,温热的手掌将我的指尖握得更紧了些。
待我们踏入暖阁时,只见爹娘与云泽早已在座,仁贵妃正端着一盏清茶坐在北冥国君身侧。
娘亲抬头望来,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正说到你们呢。”
我有点心虚地低着头,贺楚却从容不迫地执起我的手走向众人:“让诸位久等了。”
北冥国君抬眸望来,虽仍带着几分憔悴,眼神却比清晨时清明了许多:“无妨,朕......也刚醒不久。”
我在爹娘身侧端正坐下,轻舒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精心拟就的药方。
药方在案几上徐徐展开,羊皮纸上墨迹犹存:“此方名为“紫辰安神汤”,取远志、茯神、龙骨等药材,佐以海外进贡的珊瑚粉。”
我故意将药名取得繁复又晦涩,就是为了避免北冥国君看出其中的奥秘。
北冥国君凝视着药方上陌生的药材名,眉头微蹙:“这些药名倒是稀奇。”
“陛下明鉴。”
我垂首应答,“这些药材虽生僻,却最是针对忘忧草的毒性,只是……”我话锋微转,“服药期间不仅需停用先前所有丹药更要戒酒戒躁。”
仁贵妃轻轻握住国君颤抖的手,我继续道:“首剂服下后会有眩晕之感,这是药力与体内余毒相争之兆。
三日后需配合针灸,将毒气导出体外。
经过如此往复七次之后,再以药浴之法,将深藏体内的余毒连根拔除。
我直视国君双眼,语气恳切,“此过程甚是难熬,请陛下务必咬牙忍耐,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可以让禾禾加重药剂,但切莫半途而废。”
北冥国君凝视着药方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指节微微发白,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他望向殿外渐沉的暮色,喉结微动:“七次针灸……药浴……当真能熬过去么?”
仁贵妃闻言,轻轻拉起他紧攥的手,将自己的掌心与他相贴。
她目光柔和却坚定,“陛下可还记得,有一年秋汛时你亲自去河堤督工三日三夜?
回来时臣妾在城楼下迎接你的时候,看着你身影,便知道这世上没有您跨不过的难关。”
她指尖轻抚过他掌心的薄茧,“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每次用药,每回针灸,臣妾都会在你身侧守着。”
国君眼眶微红,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中,仿佛握住救命浮木。
他转向我,深吸一口气:“何时……开始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