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散发着廉价油墨味的纸，手腕都在轻轻发颤。
蜂鸟音乐App，首页轮播大图，寸土寸金。
那是多少国际大牌，砸下千万级别的推广费，都得排队等档期的黄金广告位。
现在，这个叫林宇的男人，居然要用它来打一则……招聘广告？
还是这种看起来比电线杆上“重金求子”还要不靠谱的招聘广告？
这已经不是荒唐了。
这是在用航空母舰去炸鱼塘，而且还是个没水的鱼塘！
投资方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当场就要撤资，顺便把她这个总编辑的头给拧下来当球踢。
用户们看到，会怎么想？
“蜂鸟音乐穷疯了？开始接这种三无小广告了？”
“笑死，梦想收容所？我怀疑是新型的噶腰子基地，兄弟们我先去探探路！”
她几乎能预见到，广告上线的那一刻，蜂鸟音乐的口碑将会在一夜之间崩塌，沦为整个行业的笑柄。
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找出一万个理由来拒绝这个离谱到极点的要求。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王大力那颗硕大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卧槽！”
王大力一把抢过那张纸，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叹为观止的崇拜。
“林总，还是你牛逼！”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喷得老高。
“直接上蜂鸟音乐首页招人！这排面！咱们收容所这下可真成腕儿了！”
旁边的陈默也探过头来，扶了扶眼镜，细细品读着上面的文字，嘴里啧啧称奇。
“这文案，绝了！蜂鸟的首页轮播我看过，都是设计精美的各大企业广告，对于用户来说，已经审美疲劳了，咱这广告一放上去，肯定吸眼球。”
赵德柱看了一眼，抱着胳膊，用一种看透了一切的语气说道：“这叫精准筛选。正常人看到这广告，第一反应肯定是骗子，直接划走了。”
“但凡是对这广告产生一丁点兴趣，甚至愿意停下来多看两秒的，那是什么人？”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过来人的光。
“那都是跟咱们一样，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走投无路，连骗子都想去试试的倒霉蛋。”
“这广告，就是一块筛子，直接把那些过得好的人全筛掉了，留下来的，都是咱们的潜在客户！”
苏晴也小声地附和：“是啊……如果我当初还在星海加班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广告，说不定……说不定真的会打电话问问。”
张小北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张纸，眼眶又有点红了。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被亲戚指着鼻子骂“没出息”的时候，要是网上弹出这么一个广告，他八成会以为是上天给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王大力越想越兴奋，一拍大腿。
“林总这招，高啊！咱这叫什么来着？哦对，这叫……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回头看着一脸呆滞的李曼，露出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
“李总编，你瞅瞅，你瞅瞅我们林总这格局！他这哪里是打广告，他这是在普度众生啊！”
普度众生？
李曼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对啊，他是在普度众生了，在首页打了这么个广告。
可她们蜂鸟怎么办呢？
谁来普度它呢？
王大力再次解释：“因为这个黄金位，都是咱们收容所的广告。以后咱们收容所，肯定不缺像我们这样的追梦人了！”
“咱们收容所，那可是让每个人实现梦想的地方。那些人来后，实现梦想后，会不会感激蜂鸟的那条广告呢？”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想想那场景，那口碑，到那时候，你们蜂鸟还会缺新用户吗？”
“还会缺品牌方的广告吗？还会缺像我们跳哥一样的超级歌手吗？”
王大力越说越激动，仿佛他预言的事情，即将发生。
李曼之前还觉得这个广告很荒诞，觉得林宇把她当成了傻子。
听王大力这么一吹捧，突然觉得倒是这么回事。
做平台，最需要的是资源跟口碑。
她们蜂鸟现在为什么快被挤出前十。
还不是资源跟不上。
明明有资方投资，为什么资源跟不上。
不就是因为口碑不行吗？
如果平台的口碑起来了，那就真的不缺资源了。
而林宇的这个操作，未尝不是让她们平台口碑变好的一种方式？
这种反向操作的逻辑，怕也只有他能想出来了。
她不由把目光看向了，这个让她看到希望，又让她绝望，让她爱，又让她恨的男人。
她想起了那首在厕所里录出来的《致梦想》。
想起了自己失态痛哭的样子。
又想起了这群人脸上那种如释重负、找到归宿的表情。
《我用青春赌明天》为什么能火？
因为它戳中了无数在大城市里挣扎，爱过，又失去过的人的痛点。
那是一种极度私人，却又无比普遍的情感共鸣。
那么，这个看似荒诞的广告呢？
它面对的，不也正是这样一群人吗？
一群怀揣着梦想，却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的人。
一群不甘心，却又找不到出路的人。
一群在深夜里，会一遍遍问自己“如果当初”的人。
这个广告，就像一把钥匙。
一把专门用来打开这群人内心最深处那扇门的钥匙。
正常人看不懂，甚至会觉得可笑。
但对于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来说，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一个赌局。
林宇在赌，赌这个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王大力、赵德柱、苏晴、马小跳……
而她李曼，现在正站在赌桌前。
是选择相信商业逻辑，保住平台短暂的安稳，然后慢慢等死。
还是选择相信这个疯子，把所有的筹码都押上去，博一个未知的未来？
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此刻竟然又拿起了手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屏幕上，那条贪吃蛇正扭动着笨拙的身躯。
“特么的，又匹配到这个b养的了！”
林宇嘴里骂骂咧咧，手指在屏幕上疯狂点击。
“我今天非得把你围死！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仿佛对他来说，弄死游戏里那个菜逼对手，远比跟蜂鸟音乐谈合作要重要得多。
这份从容……不，这份目中无人，让李曼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忽然明白了。
在林宇眼里，她和她背后的蜂鸟音乐，或许真的就跟那个贪吃蛇里的路人甲一样，无足轻重。
他给出了条件，你接，或者不接。
他根本不在乎。
因为他笃定，总有下一个“李曼”，会哭着喊着来接盘。
想通了这一点，李曼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也罢。
反正蜂鸟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不破不立。
今天，她就陪这个疯子，疯一次！
李曼重新挺直了腰背，脸上恢复了那种属于总编辑的冷静和决断。
她看着林宇，一字一顿地开口。
“林总。”
林宇头也不抬，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嗯？”
“这个广告，我同意了。”
“哦。”林宇语气依旧平淡。
李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合同我立刻就去准备，五百万预购金，今天下班前就能到您公司的账上。广告位的事情，我回去就跟技术部和法务部沟通，最迟明天早上，就能给您换上。”
“嗯。”
林宇的回应依旧只有一个字。
他的贪吃蛇，终于一个甩尾，把对手给圈在了里面。
“嘿，小样儿，跟我斗？”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向李曼。
“李总编，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继续忙工作了。”
李曼看着他那副心口不一的样子，气得牙痒痒，但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了，林总。”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职业套裙，拿起桌上的公文包。
“那我就先回公司处理了，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会忍不住把手里的包砸到林宇那张欠揍的脸上。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男人，已经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战斗中，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b崽，现在知道被围的滋味了吧？”
李曼再也听不下去，拉开那扇崭新的玻璃门，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才适应过来。
身后，是那个破烂不堪，却又充满了魔力的“梦想收容所”。
身前，是她需要去面对的，一场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暴。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
“通知所有部门主管，三个小时后，大会议室开会。”
“谁都不能缺席！否则，直接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