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亮了通往高处的石阶。艾琳和莱昂并肩往上走,脚步很轻。风从侧面吹来,带着夜晚的凉意。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青石台阶上。
越往上,灯光越少。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栏杆的声音。莱昂的手一直握着那个小布包,指节微微发白。艾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最后一段台阶只有十级。两人同时停下。观景台到了。
站在这里能看到整个王国。远处的城镇亮着灯火,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农田里的水渠反射着月光,弯弯曲曲地延伸出去。新建的学堂屋顶泛着青瓦的光泽,城门处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缓慢移动。
“你说要带我看星星。”艾琳开口。
“但我先想让你看看这些灯。”莱昂转向她,“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人。他们在吃饭,在读书,在等明天。你让这些人有了明天。”
艾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记得第一次批阅灾情奏报时,纸上写的全是数字。死多少人,毁多少屋。那时她以为治理就是看数字、定条令。现在她知道,那些数字背后是活生生的人。
“我不是一个人做到的。”她说。
“可你是第一个敢改的人。”莱昂声音低了些,“我见过太多地方,规则只保权贵。但你不一样。你把权力一点点还给了百姓。”
艾琳抬头看他。他的脸在夜色里显得很沉静。
“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她问。
“不是推新法,不是抗旧臣。”莱昂说,“是坚持不变成你曾经反对的那种人。”
艾琳没回答。她想起了朝会上那些反对声。有人骂她动摇国本,有人说她收买民心。但她也看到年轻官员站起来支持,看到农奴跪在地上哭着道谢。
“有时候我觉得累。”她终于说,“怕走错一步,害了所有人。”
“那就别一个人走。”莱昂从布包里拿出一枚戒指。银色的圈,上面刻着两根缠绕的藤蔓,“我陪你。”
艾琳怔住了。
莱昂单膝跪地。他的动作很稳,没有犹豫。
“我没有国土可以给你,也没有军队护你。我只有一双手,一颗心。我想用这双手为你挡风雨,用心听你说的每一句话。艾琳·布莱克,你愿意让我站在你身边,不是臣,不是谋士,而是和你一起活下去的人吗?”
风忽然停了。
艾琳的眼眶热了。她想起市集里那个香料摊主说的话:“规则要有信任。”她想起北沟村的老农拉着她的手说“新种子能活”。她想起昨夜花园里那只乌鸦飞走的方向。
这一切都不是她一个人撑起来的。
她伸手扶住莱昂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
“我不需要誓言效忠的人。”她的声音有点抖,“我要的是能和我说真话的人,是在我怀疑时推我一把的人。你早就做到了。”
她的手指伸向他手中的戒指。
“我愿意。”
莱昂的手有些颤。他小心翼翼把戒指戴进她的无名指。大小刚好。
艾琳握紧他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是汗。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艾琳仰头看着他。莱昂低下头,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
没有亲吻,只有这一下轻触。像是确认这不是梦。
“以后还会有很多难事。”艾琳说。
“我知道。”莱昂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但只要我们还在一块儿,就有办法。”
远处传来钟声。七下。戌时二刻。
城外的林子里,一只信鸦扑棱着翅膀起飞。黑羽划过夜空,朝着北方飞去。
观景台东侧的了望塔下,守卫队伍开始换岗。四名士兵列队走入岗亭,另外四人解下佩刀,准备交接。
西坡的灌木丛轻微晃动了一下。一根枯枝被踩断,发出极轻的咔声。
旧水塔的铁梯上,一双皮靴踩上第三级。那人停住,抬头看向观景台中央。
艾琳和莱昂仍站在原地。他们背对着夜色,面对着王国的灯火。身影叠在一起,像一座不动的雕像。
莱昂的手环住艾琳的肩。她靠在他怀里,手指扣着他手腕的脉搏。
“你说我们会老吗?”她忽然问。
“会。”莱昂说,“等我们头发都白了,还能坐在这里看灯。”
“那时候希望所有人都有饭吃,有屋住。”
“一定会的。”
他们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
观景台边缘的石栏底部,一道细小的裂痕正缓缓延伸。灰缝里的碎石簌簌掉落,无声无息。
东侧通道入口的火把突然跳了一下。火焰变蓝了一瞬,又恢复橙黄。
莱昂忽然皱眉。他转头看向东边。
“怎么了?”艾琳问。
“没事。”他说,“风大了。”
他重新看向她,笑了笑。
艾琳也笑了。她抬手摸了摸耳坠,母亲留下的银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们的手始终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