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政事厅,烛火还在角落里燃着。艾琳站在王座前,手里拿着一份草案,纸边已被手指磨出褶皱。她昨夜没睡,批完最后一道军报就转头写这份《农奴赋税减免与劳役改革草案》,墨迹干透时天已微亮。
大臣们陆续入殿,脚步声在石地上回响。有人低声议论,目光扫向艾琳手中的文书。莱昂站在侧列席位旁,右肩裹着轻纱,左手扶住案角,神情平静。他没穿官服,也没行礼,只是静静看着殿中众人。
艾琳抬手示意安静,声音清晰:“今日议程只有一项——农奴制度改革。”
话音落下,户部尚书立刻起身:“陛下,国库刚因战事支出巨大,若再减赋税,军饷、修渠、兵器打造都将受阻。此议不可行。”
一名老臣跟着站起,语气严厉:“农奴生来便是耕作纳贡之人,若免其劳役,岂不乱了纲常?百姓安逸惯了,谁还肯干活?”
另一人冷笑:“这等政策,不过是妇人之仁。一时得民心,长远看动摇的是王国根基。”
反对声接连不断,有人摇头,有人拍案。艾琳没有动怒,只将草案轻轻放在案上,开口:“北沟之战你们都听说了。敌骑烧粮仓,毁村庄,是谁冲出来守家门的?是那些被你们称为‘本分劳作’的农奴。他们拿铁锹当武器,用柴刀砍马腿,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三村平安。”
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她继续说:“他们流血,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那几亩地、一口锅。可现在地烧了,屋塌了,回来还得照常缴税、服役。你们说这是‘本分’,那我想问一句——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没人接话。
片刻后,兵部一位年轻官员小声问:“若真改,怎么改?会不会失控?”
艾琳正要回答,一道声音从侧列传来。
“我来说。”
所有人转头。莱昂迈步向前,走到殿中空地,面对众臣。
他没看艾琳,也没低头行礼,而是直视前方:“我走过七国,见过三种统治。暴政靠杀戮压民,结果民反;苛政靠律法控人,结果疲于镇压;唯有仁政,能让百姓自愿守护这个国家。”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今天你们怕减税影响财政,怕放权导致混乱。可你们有没有算过一笔账?眼下农奴每年产出只有三成归自己,剩下七成全交上去。他们没盼头,种地敷衍,收成年年下滑。若是减两成赋,让他们留五成,反而会拼命干。产量提上来,总税收未必少。”
户部尚书皱眉:“说得轻巧,哪有这么简单?”
“不复杂。”莱昂答,“第一,劳役改为轮值制,每户每年最多服役三十日,超期必须给粮补偿。第二,允许农奴在缴纳定额税后,自由迁徙到荒地开垦,三年免税。第三,废除‘死手捐’,改为统一继承税,按田产大小收,既保财政,也防地方官随意勒索。”
他说完,环视一圈:“你们担心国力弱,可真正的国力是什么?是仓库里的粮食,还是城墙上的兵?都不是。是人心。是千千万万普通人愿意为这片土地拼命。”
他最后说道:“今日你们口中‘不该松绑’的农奴,正是明日战场上替你们挡刀的人。你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凭什么给你卖命?”
殿内一片沉默。
几位年轻官员开始点头。宰相摸着胡须,微微颔首。连刚才拍案的老臣也闭上了嘴。
户部尚书还想争辩:“可新政推行需要人手,需要监督,现在兵力未撤,哪有余力管这些?”
莱昂看向艾琳:“不需要额外派兵。让各村推选两名监督员,一文一武,由百姓自选,上报郡府备案。每年轮换。有问题直接递条子到州台,三级直报,层层追责。”
艾琳接过话:“我已经让书记官拟好细则。试点先从北三郡开始,每季汇报一次。若成效明显,逐步推广。”
这时,一名保守派大臣冷声道:“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我国政事?你懂我们的规矩吗?”
莱昂转头看他:“我不姓贵族,也不拿俸禄。但我亲眼见过北沟的灰烬,听过老人哭儿子的声音。你说我外人,可我在那里流过血。比起坐在殿里谈‘祖制’的人,我更知道什么叫活着。”
那人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艾琳扫视全场:“此议,赞成者立左,反对者立右。”
大臣们迟疑片刻,陆续起身。多数人走向左侧。包括几位原本持反对意见的官员,也默默站到了支持的一边。
宰相走出队列,躬身道:“陛下,臣愿协助推行此策。”
艾琳点头:“准。”
她拿起朱笔,在草案首页写下“通过”二字,盖上印玺。
朝会结束,众人退去。艾琳走出政事厅,莱昂跟在身边。阳光洒在石阶上,暖意扑面。
她低声问:“你说他们会听吗?”
他望着远处。工匠正在修整道路,几个农夫挑着担子从田间归来,孩子跑过广场,手里抓着新发的种子。
“今天有人反对。”他说,“明天就会有人效仿。改变,已经开始了。”
风拂过廊柱,吹动两人衣袍。他们的影子落在古老的砖石上,拉得很长。
艾琳抬起手,看了看掌心。那里有一道浅痕,是昨夜批文书时被纸边划破的。血已经干了,像一条细线横在皮肤上。
她握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