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邸修建得颇为宏伟气派,朱漆大门,琉璃瓦顶,庭园深深,回廊曲折蜿蜒。
不仅亭台楼阁精巧别致,府邸上空还隐隐流转着一层不俗的防护阵法灵光,可见布置之人花费了不少心思与财力。
一路行来,路上的花花草草有的是珍贵的药材。
从这便可看出,城主家境绝非寻常的殷实。
然而,与这富丽堂皇的景象格格不入的,是府内弥漫的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沉闷气氛。
往来穿梭的仆从们个个步履匆忙,脸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忧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庭院中那些本该生机勃勃的奇花异草,此刻也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蔫头耷脑,失去了往日的鲜活色彩,透着一股不祥的衰败感。
城主心急如焚,也顾不上什么寒暄客套,直接引着宴清和云旌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了其独子居住的“明轩院”。
刚踏入院门范围,还没走进房间,云旌就猛地顿住了脚步,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感觉到一股极其污秽、令人作呕的气息混杂在空气中,那感觉就像是你正开心地品尝着一盘鲜嫩的灵蔬,却突然咬到了一只肥硕、还在扭动的肉虫,瞬间的恶心感直冲头顶!!
(?⊿?)?
“yue~”
云旌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一下,连忙用手捂住了口鼻。
云旌金色的大眼睛里瞬间漫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看向宴清的眼神充满了委屈和撒娇。
宴清一直分神关注着他,见状,立刻袖袍轻轻一拂,一个无形却坚韧的纯净灵气罩便将云旌从头到脚笼罩了起来,隔绝了外界那令人不适的气息。
被熟悉的、带着师尊身上清冽冷香的纯净灵气包裹,云旌这才感觉那股恶心感被压了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心有余悸地往宴清身边靠了靠,几乎要贴在他手臂上,贪婪地汲取着那能让他安心的气息。
宴清感受到他的依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云旌微凉的指尖,动作轻柔而带着抚慰的意味。
云旌指尖一颤,随即放松下来,回握住宴清的手指。
他明白,这是师尊在无声地告诉他:别怕,有我在。
“仙尊,仙长,这便是犬子所在的房间。”
城主停在紧闭的房门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颤抖,“自半月前,他从一场寻常的夜游归来后,便一睡不醒,气息也越来越弱。”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宴清倾诉:“我们请了无数名医圣手,甚至附近寺庙的高僧也请来看过,他们都说……都说是失了魂,魂魄离体。”
“可我们按照方子招魂,试了无数次,却毫无作用啊!”
城主的声音愈发悲切:“后来,我们也托关系请来过几位修仙宗门的仙长,可他们来看过后,都说此物太过凶险诡异,他们道行不够,束手无策。”
“这、这才万般无奈,冒昧向贵宗求救。仙尊,求您一定要救救小儿!”
宴清神色不变,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扫过房门,示意城主稍安勿躁。
他并未急着推门而入,而是抬起手,修长如玉的指尖在虚空中看似随意地划过。
一道纯净剔透、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冰蓝色灵光随之荡漾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的涟漪,缓缓扫过整个院落。
灵光所过之处,空气中那无形无质、却让人心神滞涩昏沉的力量似乎被驱散、净化了些许,连院中那些蔫搭搭的花草都仿佛精神了一瞬。
然而,那令人不适的源头,依旧如同磐石般,牢牢地盘踞在眼前的房间之内,纹丝不动。
“确有异样。”
宴清收回手,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非寻常失魂,而是神魂被强行拖入了深层梦魇之中,并且有外力施加了禁锢。”
“梦……梦魇?禁锢?”
城主虽不太明白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只听这字眼就知道绝非好事,脸色瞬间吓得惨白,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仙尊,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
“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是他娘拼了命生下来的,我、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 话语间已带上了哭腔,一片爱子之心令人动容。
“莫急,”宴清虚抬了一下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欲要下跪的城主,“本尊既已至此,自会尽力救他。”
“好,好,多谢仙尊!多谢仙尊!”城主连连道谢,惶恐又期待地退到一旁,不敢再出声打扰。
云旌站在宴清身侧,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如同警惕的猫科动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尊贵的麒麟血脉,对房间内散发出的那种污秽、阴冷的魔气,有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排斥与深切的厌恶。
仿佛那是玷污世间的浊物,必须被净化。
他下意识地又拉了拉宴清的衣袖,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撒娇和依赖的意味:“师尊,里面的味道真的好难闻。”
即便有灵气罩隔绝,那种源于血脉的感应依旧让他很不舒服。
宴清反手,将他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用力握了握,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与安抚。
“跟紧我。”他言简意赅地叮嘱。
随即,宴清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一股比院中浓郁数倍、带着甜腻到令人发呕又混合着某种腐朽气息的诡异力量猛地涌出。
这股力量不仅针对肉身,更直接冲击神魂,让人头脑一阵发晕,眼前甚至出现了些许扭曲的重影。
房间内的布置极尽奢华,雕梁画栋,锦帐软罗,名贵的熏香在精致的香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昂贵的香气。
然而,这所有的华丽与香气,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诡异,仿佛是为了掩盖某种更深层的污秽,反而更添了几分阴森不祥之感。
雕花拔步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面容原本应是清秀的,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白瓷,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形成了浓重的青黑色阴影。
他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呼吸声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这便是城主的独子,柳明轩。
宴清步履沉稳地走到床边,无视了那令人不适的气息。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而柔和的冰蓝色灵光。
他轻轻地将指尖点在了柳明轩冰凉的眉心上。
灵光悄无声息地渗入,宴清闭目凝神,以其强大无匹的神识仔细探查着少年识海内的情况。
片刻后,他收回手,睁开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凝重,眉头几不可见地微蹙起来。
“如何?仙尊?我儿他?”城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的神魂并未离体,”宴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而是被禁锢在了一层极其坚固、且似乎在不断循环往复的噩梦之中。”
“这梦魇并非自然生成,是有魔物在其识海深处种下了极为阴毒的‘魔梦种’,借此不断汲取他的生命本源与滋生的恐惧情绪来壮大自身。”
“寻常的招魂之法,根本无法穿透这层由魔念与恐惧构筑的梦魇壁垒。”
城主闻言,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晕厥过去,喃喃道:“魔……魔物?那……那可如何是好?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绝望如同潮水般要将城主淹没。
“办法自然有。”宴清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宴清将目光转向身旁的云旌,“小宝,你天生神识纯净澄澈,对这类魑魅魍魉之物有先天的克制之能。”
“或许可以尝试,由我护持你的神识,进入他的梦魇之中,从内部找到那魔梦种,并打破这层禁锢。”
云旌一听,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惧怕,那双金色的眼眸反而瞬间亮了起来,里面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光芒。
他早就想在实际中试试自己的本事了,尤其是在师尊面前!
云猫猫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昂起了小脑袋,内心os:哼,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魔物,看本麒麟大人怎么把你揪出来!
“好啊师尊。”他声音清脆,带着十足的干劲,“我们这就进去,把那个躲在里面的坏东西给揪出来。”
宴清看着他这副活力满满、信心十足的小模样,眼底深处那丝凝重化开,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的乖宝,总是这般,能将沉闷的事情也变得生动起来。
“不可大意。”
宴清出声提醒,语气带着一贯的严谨,“梦魇之境,光怪陆离,一切皆由心念幻化而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易迷惑心神。”
“你需时刻固守本心,明辨真假。我会分出一缕神识化身,与你一同进入,护你周全。”
“嗯嗯!我知道啦,师尊你放心。”云旌用力地点着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宴清不再多言,转而看向一脸惶恐与期待的城主,吩咐道:“请城主与所有闲杂人等暂且退出房间,在外等候。期间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可闯入,以免惊扰神魂,功亏一篑。”
“是是是!谨遵仙尊吩咐!”城主此刻对宴清已是言听计从,连忙带着所有侍从退到了院外,并亲自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待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宴清袖袍挥动,数道散发着冰寒气息的阵旗飞出,精准地落在房间四周以及门窗位置,瞬间布下了数层坚固的防护结界与清心静神的阵法。
一是防止外界干扰,二是避免梦魇之力逸散出去,波及他人。
准备妥当后,宴清与云旌在床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
宴清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云旌会意,将自己的左手放入他的掌心,十指自然而然地交握。
两人闭目凝神,灵力在相握的掌心缓缓流转、交融,气息逐渐同步。
更深处,他们的神识也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出,如同最轻柔的丝线,缓缓缠绕、连接。
“闭目,凝神,意守丹田。”宴清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直接在云旌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焦躁的魔力,“将你的神识,缓缓探出,跟随我的引导。”
云旌对宴清是全然的信任,他彻底放松下来,摒除杂念,依言将自己的神识化作一缕纯净的金色细流,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
最终,触碰到了柳明轩那冰冷眉心之后,那片被黑暗与噩梦笼罩的识海入口。
一瞬间,强烈的天旋地转之感猛地袭来。
云旌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一条五彩斑斓、却又光怪陆离的扭曲隧道。
四周是飞速掠过的、无法辨认形状的诡异色彩,耳边充斥着无数破碎、混乱、饱含痛苦与恐惧的呓语和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