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嗤——!”
冰冷的、带着坟墓般阴湿气息的泥浆,首先重重砸在她胸前那片柔嫩的粉色羊绒上。昂贵的纤维瞬间被浸透,不再是温暖的云朵,而是变成一坨沉甸甸、湿漉漉、紧贴皮肤散发寒气的肮脏抹布。恶臭如同实体,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紧接着,更多细密的、挂着浑浊黏液的泥点,如同弹幕般溅射开来。几滴最大最浓的,像长了眼睛一样,狠狠砸在她紧紧护在怀里的精装童话书上——正中封面那位公主精致无暇、缀满蕾丝花边的华丽裙摆!
“嗤……”
一声清晰的“嗤”声划破寂静,墨绿混着棕黑的污渍在铜版纸封面上迅速晕染开来,如活物般蠕动蔓延,转眼吞噬了公主华美的裙摆,化作一团丑陋的污迹。那已不似污渍,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小心翼翼守护的童话世界上——那个由蕾丝、水晶与月光编织而成的幻梦,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玷污。污秽中,公主微笑的嘴角显得格外刺眼,像在无声嘲弄她的天真。
紧接着,一股冰凉而粘腻的触感从手背传来,如同细小的蠕虫缓缓爬行。她猛地低头,瞳孔骤然收缩——那双崭新的纯白棉线手套,指节与边缘溅上了几道泥绿色的污痕,犹如蛞蝓爬过后留下的湿滑黏液。无瑕的白色被粗暴践踏,瞬间沦为肮脏而廉价的模样。
这一连串的冲击接踵而至:狰狞扩张的污渍、粘腻冰冷的触感、腐烂草叶夹杂泥腥的刺鼻气味……它们交织成一股毁灭的洪流,轰然冲垮她赖以维持体面的理智,也淹没了自幼恪守的教养堤防。她的整个世界,正无可挽回地塌陷进一片肮脏而野蛮的泥沼之中。
时间恢复流速的瞬间,积压的所有情绪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空气——那已不再是愤怒,而是惊骇、难以置信,以及整个精神世界在瞬间彻底崩塌的混合声响。
林雪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如触电般剧烈一颤,整个人从原地弹了起来。她猛地低头,目光死死钉在胸前——那片污渍正像毒疮一样迅速扩散、蠕动;又猛地抬脸,赤红的双眼狠狠盯住童话书上那块刺目的“疮疤”。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视野里一片猩红。羞耻、暴怒、钻心的痛惜,以及被拽入泥潭般的绝望,像火山在她体内轰然爆发!所有矜持与教养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她不再是她自己,而是一头被夺走至宝的母兽。双眼赤红,泪水混着脸上的泥点奔涌而下。她化作一团被最原始的复仇怒火驱动的疯狂烈焰。
“我的衣服!!我的书!!”她的声音嘶哑扭曲,每个字都像是淬着毒火与血沫,从齿缝间挤出来,“你这泼妇!野人!!疯子!!”
话音未落,她已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扑上前去!双手成爪,直冲毁了她一切的始作俑者——小阿依!
林雪那沾满泥泞的手套毫不迟疑,如鹰爪般死死攫住了小阿依散乱的发辫。指尖发力时,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灼热的念头在嘶吼:这野丫头竟敢弄脏我的书!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带来一阵扭曲的快意。当另一只手直取对方面门时,她已意识不到自己精心修剪的指甲成了武器,只想抓烂眼前这张黝黑而倔强的脸。理智,已被暴怒彻底吞噬。
“哇呀!敢揪我辫子?!”小阿依的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比这更刺痛的,是被当众羞辱的愤怒。林雪眼中那种城里人特有的轻蔑,彻底点燃了她骨子里的野性。她腰腹猛地发力,如压紧的弹簧般弹起,左手精准地扣住了林雪光滑的发辫——那手法,与她平日在山里抓岩羊如出一辙。当右手成爪直掏对方胸前的污渍时,她故意用上了阿爸教的分筋手法,指节蓄着狠劲。她非要让这娇滴滴的小姐尝尝山里丫头的厉害!
“娇小姐!臭婆娘!”
“野丫头!疯婆子!”
扭打之中,林雪惊觉这野丫头的力气大得骇人。她每次出手,总被对方用一股巧劲猛地别开——不像打架,倒像一场野蛮而熟练的舞蹈。小阿依则敏锐地嗅出破绽:这城里人空有蛮力,根本不懂借力与发劲。羊绒衫撕裂的“刺啦”一声让林雪恍惚了一瞬,随即被更汹涌的羞耻淹没;小阿依趁她失神,膝盖狠狠顶向她腿弯的麻筋。两人都杀红了眼,什么教养、规矩,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那本精装童话书脱手的轨迹,在林雪眼中忽然变得极慢。她看见封面上公主的华丽裙摆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想起父亲递来这本书时曾说:“雪儿,书里有个更干净的世界。”——而此刻,那个“世界”正径直摔向污浊的石板地。小阿依瞥见书坠落的刹那,没来由地想起祭祀时被摔碎的陶罐,郑重,却注定破碎。这一瞬间,两个世界的象征,以同一种毁灭的姿态,在她们眼前同时呈现。
“哐当”一声,如重锤砸在林雪心上。她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之碎裂。小阿依则嗅到空气中浮起一股铁锈般的尖锐气息。冲突早已不止是孩童打闹,它触到了某种更深、更暗流汹涌的东西。
旁边两个抱缸看热闹的村娃,嘴角还挂着“城里娇气包活该”的窃笑,扭打已如地震般在眼前爆发。惊呼与肉体的撞击声刺入耳膜,惊得他们抱紧水缸连连后退,幸灾乐祸瞬间转为骇然。一人脚底打滑,半缸冷水泼洒而出,冰冷刺骨,瞬间浇透衣衫,也浇灭了那份轻浮的看客心态——混乱不再是隔岸观火,而是能灼伤自身的威胁。两人后怕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瑶和孙小雅被眼前陡然升级的野蛮撕打惊得魂飞魄散。
苏瑶失声惊叫:“天哪!林雪!别打了!”眼前的好友仿佛变了个人,正疯狂地撕扯扭打,她脑中嗡的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尖利地回荡:必须拦住她!强烈的恐惧与护友之心让她不顾一切冲上前,伸手想去拉林阿雪的手臂,却被对方困兽般的挣扎猛地甩开,踉跄几步几乎跌倒。一股深切的无力感瞬间攫住她——平日所依仗的礼节与规则,在原始的暴力面前竟如此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