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沉默着,眼神深邃如潭。
她看着王音音苍白憔悴的脸,听着她泣血的控诉,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当年秦淮河畔的惊鸿一曲,竟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却也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这其中的因果,令人唏嘘。
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王姑娘,你的遭遇令人痛心。如今你既已逃出魔爪,又得公主殿下庇护,便安心在慈佑堂住下。”
顿了顿,她的目光扫过柔嘉和容妍,语气又有些犹豫:“只是为安全计,也为慈佑堂声誉计……王姑娘,暂时不宜露面。可留在慈佑堂后院,做些整理文书、教导幼童识字之类的内务。所需用度,慈佑堂自会供给。”
此言一出,容妍立刻哼了一声:“阿兄,这是为何?王姐姐又没做错什么,她也是被逼无奈才沦落风尘的,凭什么要躲躲藏藏?”
“慈佑堂不是说要给天下孤苦女子一个庇护之所吗?难道……难道就因为王姐姐的过往,就要把她藏起来?这不公平,王姐姐唱曲那么好听,教孩子们唱歌认字多好啊……!”
容与看着妹妹激动的样子,心中微叹。
她何尝不知这不公平?她何尝不想让王音音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她抬手示意容妍稍安勿躁,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无奈:“妍儿,我明白你的意思。王姑娘确实无辜。错的是沈惟敬,是这世道。”
“但如今沈家虎视眈眈,正愁找不到把柄攻击慈佑堂。王姑娘的身份若公然露面,必会引来无数非议。”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恶意的揣测和羞辱……不仅会伤害王姑娘,更会让慈佑堂陷入更大的风波,让那些本就对慈佑堂心怀叵测之人,找到攻讦的借口……”
她看向王音音,眼神带着歉意和真诚:“王姑娘,我知道这对你不公。但在想到别的法子之前……委屈你了。”
王音音听着容与的话,泪水再次涌出。
她“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对着容与、柔嘉和容妍连连叩首:“不委屈,不委屈,民女谢公主殿下,谢容侍郎,谢容二小姐!”
“能得慈佑堂收留,已是天大的恩德。民女只求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报答公主和恩公的救命之恩。至于抛头露面……”
“民女……民女早已厌倦了那些虚名浮华,能在后院安安静静地做事,教导孩子们识几个字,唱唱小曲,已是已是民女梦寐以求的日子了,民女……心甘情愿!”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世道的险恶,和流言的可怕。
能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求得一份安宁,能有这么多不嫌弃她的人,已是她不敢奢望的福分。
她不敢,也不愿,再给恩人和庇护所带来任何麻烦。
容妍看着王音音那卑微的姿态和眼中真诚的感激,心中一阵酸涩,还想说什么,却被柔嘉轻轻按住了手。
柔嘉看着王音音,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起来吧。以后不必再自称民女。在慈佑堂,大家都是姐妹,你就安心留下吧。”
“春颜,带王姑娘去后院安顿,给她安排些轻省的活计。”
“是,公主殿下。”春颜上前,轻轻扶起王音音。
王音音再次深深一礼,才在春颜的搀扶下,低着头,步履轻缓地退出了暖阁。
她的背影,单薄而坚韧,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
容妍看着她的背影,小嘴撅得老高,闷闷不乐地坐回椅子上。
容与看着妹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妍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改变世道,非一日之功。”
“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先护住她们,让她们活下去,活得好一点。然后再一点一点……去改变那些不公的规矩。”
柔嘉也点头,目光望向窗外,叹息一声:“容侍郎说得对。妍儿少见世间险恶,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权贵男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哼,手中有些权力就三妻四妾,欺压女子,一群废物!”
……
天色渐晚,柔嘉公主告别了众人,刚回到宫中,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沾染了慈佑堂烟火气的襦裙,便接到了御前传召的口谕。
她心中微凛,知道父皇定是为弹劾奏章和沈惟敬之事召见。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换上一副温婉恭顺的神情,随着内侍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皇帝裴悫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柔嘉上前盈盈下拜:“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目光落在柔嘉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柔嘉,今日朝会之事你可知晓?”
柔嘉心中了然,面上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父皇,儿臣略有耳闻。听说有御史弹劾沈阁老?”
皇帝看着女儿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那点因沈惟敬而起的烦躁和对女儿“惹事”的些许不满,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更深沉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不止,还有些弹劾慈佑堂的折子。”
“那些弹劾你的奏章,朕看过了。说什么‘藏污纳垢’……明月儿,你老实告诉父皇,慈佑堂是否真的收留了一些……身份不清白的女子?”
柔嘉心头一紧,知道关键来了。
她抬起头,眼中盈满了真诚和委屈:“父皇明鉴,慈佑堂收容的,皆是孤苦无依的孤儿弃婴,儿臣……儿臣确实收留了几个,原本在风尘中挣扎的女子。”
她声音微哽,带着一丝悲悯:“她们也都是可怜人,或被家人所弃,或被命运所迫,身不由己……儿臣见她们无家可归,走投无路,实在不忍心,便将她们留在慈佑堂后院,做些打杂洒扫、浆洗缝补的粗活,也算给她们一条活路……”
她顿了顿,立刻接道:“儿臣绝不敢让她们抛头露面的,更不敢让她们接触那些无辜的孩子们!她们只是在后院做些粗活,自食其力罢了。父皇,难道连这点活路都不能给她们吗?说到底,她们也是咱们大昭的子民啊!”
柔嘉说着,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水光,声音带着少女的委屈和控诉,却又恰到好处地把握着分寸,没有过分顶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