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人……”一个同样满身血污、左臂缠着渗血布条的年轻汉子踉跄着走到他身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箭快用光了,滚木礌石也快没了。能战的兄弟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人带伤。金狗……金狗下一波进攻,怕是顶不住了。”
温若鸿身体微微一颤,扶在垛口上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何尝不知?连续数日的血战,守军早已筋疲力竭,伤亡惨重,每一次金兵冲锋,都是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堆回去的。
城中的青壮,几乎打光了,连那些半大的孩子,都拿起了武器。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灰蒙蒙的天空。
那里是拒马关的方向。
几天前,他放飞了那只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信鸽。那只桂行简留给他的信鸽。
“桂行简……”温若鸿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自嘲的弧度。
一个游历的书生,一个五年前的承诺,一只伤痕累累的信鸽……
穿越数百里敌境,飞越穆图扎的层层封锁?
即便它真的飞到了,金陵那个清瘦温和的书生,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插上翅膀,带着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不成?
温若鸿用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虚无缥缈的幻想甩出脑海。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墙上那些疲惫不堪、却依旧紧握兵刃的身影。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顶不住?”温若鸿喃喃念着,声音里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深沉的苦涩。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望向他的目光,眼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言喻的痛苦,“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是我……害了大家。”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举义,如果他当初选择带着乡亲们躲起来……
他看到了太多牺牲,太多鲜血,而这一切……似乎都源于他的决定。
“温大人,你说什么胡话!”一个清脆却带着嘶哑的女声忽然响起。
温若鸿看过去——他认得她,这是孙二娘,是一个杀猪匠的女儿,自幼力气极大,将幼弟送走之后,她自愿留下来帮助守城。
这里的每一张面孔,他都认得。
孙二娘不顾手臂的剧痛,猛地站直身体,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什么叫你连累我们?什么叫你害了我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留下,是我们自己选的,没人逼我们!你们说对不对?”
她旁边是周二叔,在举义之前是个渔民,此刻也应和道:“就是就是!金狗这些年是怎么对我们的?抢我们的粮,杀我们的亲人,把我们当牲口一样使唤!”
孙二娘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悲愤的哭腔,却异常坚定:“温大人,从前是温老大人护着我们!现在是你带着我们反抗!我们是人!是大昭的人!我们也想挺直腰杆活着!也想……看看江南的鱼米之乡是什么样子!”
她指着城外连绵的金营,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没有你,我们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乱葬岗了,是死是活都是烂命一条!可现在,我们是在为爹娘报仇,为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
“二娘说得对!”李铁匠猛地用柴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佝偻着背,声音却洪亮如钟,“温小子!老头子我活了六十多年,窝囊了一辈子!今天能拿起刀砍金狗,能死在这城墙上……值了!”
“温大哥,我们不怪你!”狗娃涨红了脸,用尽力气喊道,“我们不怕死!”
“对!不怕死!”
“杀金狗!报仇!”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城墙上,压抑的悲愤瞬间被点燃,守军们眼中不再有绝望,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温若鸿看着孙二娘眼中滚烫的泪水,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他猛地抬手,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涌出的热泪。
……
城外,北金营寨。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主将阿古提正袒胸露腹,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
他面前摆着烤羊腿、马奶酒,几个亲兵侍立一旁。
阿古提满脸横肉,眼神凶戾,嘴角还沾着油渍。
他显然是心情不错,只觉得莒县已是囊中之物。
“将军,那几个俘虏还是不肯降!”一名亲兵进来禀报。
“哼,不识抬举!”阿古提灌了一口马奶酒,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带上来,让老子看看这些硬骨头有多硬!”
很快,两名浑身是伤、被五花大绑的汉子被推搡着押了进来。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血污,但眼神中却没有屈服,只有仇恨的怒火,死死地盯着阿古提。
“跪下!”亲兵厉喝,一脚踹在一名汉子腿弯。
那汉子闷哼一声,踉跄一步,却硬挺着没有跪下。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骂道:“金狗,要杀便杀,想让爷爷投降?做梦!”
“好,有骨气!”阿古提狞笑着站起身,抽出腰间的黄金匕首,“老子最喜欢啃硬骨头!”
他猛地举起匕首,狠狠刺向那汉子的肩膀。
“噗嗤!”鲜血飞溅。
汉子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硬是没有惨叫出声。
“骨头真硬,”阿古提眼中凶光更盛,他拔出匕首,随意丢到一边,“去,把他婆娘带上来!”
帐帘掀开,一个衣衫被撕破、披头散发的年轻妇人被推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淤青,眼中充满了绝望,却也没有求饶,同样满脸的愤恨。
当她看到被刺伤的丈夫时,才发出一声压低了的哽咽:“当家的……”
“秀娘!”汉子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却被亲兵死死按住。
“哈哈哈,好,好一对苦命鸳鸯!”阿古提狂笑着,伸手抓向那妇人。
秀娘看着丈夫痛苦的眼神,看着阿古提伸来的魔爪,眼中的痛苦和绝望,瞬间被一种决绝的火焰点燃。
“滚开!”她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喊,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按住她手臂的亲兵手腕上!
“啊!”那亲兵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秀娘趁机挣脱!
她没有逃跑,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猛地低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向正狞笑着扑来的阿古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