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士兵脸色苍白,咬着牙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张婶,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草,眼神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让女人……还是这么小的姑娘,给自己缝伤口?他总觉得怪怪的。
张婶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她眼神专注,如同在缝补一件旧衣般驾轻就熟。
针尖刺入皮肉,士兵身体微微一颤,闷哼一声。
张婶动作不停,手指稳定,针脚细密均匀,一层层将翻卷的皮肉对合、缝合。
她的动作,比许多男军医还要娴熟流畅。
小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敬佩。
她记得几天前,自己第一次看到容大人给王伍长缝合伤口时,吓得差点呕出来。
血肉模糊,针线穿行……那景象一度成为她新的噩梦。
但现在……她看着张婶沉稳的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在针线下渐渐闭合,心中竟不再恐惧,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好了!”张婶剪断线头,用干净布条小心包扎好伤口,长舒一口气,“小哥儿,你是条汉子!没吭一声!好好养着,别沾水,按时换药!”
年轻士兵满脸疼出来的狰狞,看着包扎好的胳膊,又看看张婶温和的眼神,那点窘迫忽然就散了。
他勉强调整了表情,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谢……谢谢婶子!”
小草端着木盆离开,走向下一个需要缝合的床位。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满脸横肉、胸口缠着绷带的壮汉伤兵,正对着一个年轻的女医大声嚷嚷:“滚开!老子不要女人伺候!你们懂个什么!让军医来!让军医来!”
被这伤兵怒喝的是李寡妇,她的丈夫战死了,带着一双儿女无依无靠,被容与做主收留。
她为了养活两个儿女,在伤兵营里干活一向勤谨,虽然学得不是最快的,但什么脏活累活都不推脱,还总是主动帮其他人的忙,在此处很是受欢迎。
此刻,李寡妇脸色涨红,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眼中含着屈辱的泪水,却倔强地站着没动。
“怎么回事?”小草快步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这是她跟着容大人和蜜儿姐姐学来的。
“小草姑娘!”李寡妇看到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那壮汉伤兵斜睨着小草,嗤笑一声:“呵!又来个小丫头片子!滚一边去!老子……”
“闭嘴!”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容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脸色严肃的孙老军医。
容与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壮汉伤兵:“这里是伤兵营,容不得你撒野!要么,乖乖让她给你换药!要么……”她指了指门口,“滚出去!自生自灭!”
壮汉伤兵被容与的气势所慑,又看到孙老军医那严厉的眼神,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嘴里嘟囔着:“我……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容与声音更冷,“她们的手,用烈酒净过!布条,是沸水煮过的!比某些人用脏手抠脚丫子干净百倍!”
“她们在这里,是要救你的命!不是来听你污言秽语的!再敢放肆……”她目光扫过旁边执勤的军士,“军法伺候!”
两个军士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眼神凌厉。
壮汉伤兵彻底蔫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李寡妇感激地看了容与和小草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起药碗,走到那伤兵床边,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但眼神却坚定起来。
小草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也记得自己刚来时,那些伤兵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怜悯,甚至某些还有……一丝让她害怕的轻佻。
但后来就不一样了。
容大人立下的规矩,一直保护着她们。
而她们自己……也在用手中的针线和药碗,一点点赢得尊重。
“小草!”蜜儿的声音传来,“这边!快!这个伤口需要缝合!你来试试!”
小草心猛地一跳!她来缝合?
她虽然看了很多次,也帮着递东西,但……自己动手?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本能地快步走过去。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看起来比她还小,腿上有一道不算太深但很长的伤口。
他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发抖,显然很害怕。
“别怕,”蜜儿轻声安慰他,又看向小草,眼神带着鼓励,“小草,你来。像张婶那样,先清创,再缝合。我就在旁边看着。”
小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学着张婶的样子,用烈酒净手,然后拿起镊子和剪刀,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边缘的污物和少许坏死组织。
她的手有些抖,额角渗出细汗。
但当她拿起针,穿上桑皮线,触碰到那温热的皮肉时,一种奇异的专注感瞬间笼罩了她。
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道需要缝合的伤口。
针尖刺入皮肉,年轻士兵身体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忍着点,”小草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很快就好。”
她模仿着张婶的手法,一针,一线……动作虽然略显生涩,但极其认真,针脚力求均匀细密。
蜜儿在一旁适时指点:“对,就这样……拉线不要太紧……对……”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当小草剪断最后一根线头,用干净布条包扎好伤口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抬起头,看到那年轻士兵正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只剩下感激和一丝惊讶。
“谢……谢谢你……”年轻士兵满脸的冷汗,对着她笑得露出大牙,声音微弱,但非常真诚。
小草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她轻轻摇了摇头,端起木盆,走向下一个需要她的地方。
角落里,一个刚被抬进来的新伤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兵,伤在腹部下方靠近大腿根的位置。
他满脸通红,死死捂着伤口,任凭军医怎么说也不肯松手,嘴里嘟囔着:“不行不行……这地方……怎么能……”
负责处理他的女医是刘娘子,一向泼辣干练,此刻眉头一竖:“小兔崽子!命重要还是脸皮重要?!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