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正堂内,气氛凝重。
裴旭端坐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李全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臣容行简,参见殿下!”容与躬身行礼。
“容郎中免礼。”裴旭抬起头,目光锐利地落在容与身上,开门见山,“本王听闻,你在伤兵营,做了一件……颇为惊世骇俗之事?”
来了,容与心中了然。
她神色平静,坦然道:“回殿下,臣确实施展了缝合之术,救治了一名重伤垂危的伍长。”
“缝合之术?”裴旭眉头皱得更紧,“本王只听说,你……用针线缝了那伤兵的皮肉?可有此事?”
“正是!”容与声音沉稳,“箭伤入腑,腿伤深及筋骨,筋脉断裂。若不及时清创缝合,止血引流,伤者必因失血过多或热毒入体而死。”
“缝合之术,可闭合创口,减少出血,加速愈合,降低热毒入体之险。”
“容大人,”李全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忧虑,“您一片仁心,下官理解,然则……用针线缝人皮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闻所未闻,有违伦常,恐惊扰军心,惹人非议啊!”
“况且那王伍长伤势过重,即便……即便侥幸不死,也恐成废人,徒耗粮药……”
裴旭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眼神深邃地看着容与。
容与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李参军此言差矣。”
“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何来骇人听闻?至于有违伦常……敢问参军,是眼睁睁看着将士流血至死、伤口溃烂生蛆合乎伦常,还是尽一切可能挽救其性命合乎伦常?”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至于王伍长是否成废人……至少,他此刻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价值,活着……就能看着他的孩子长大!”
她最后一句,掷地有声,裴旭眼中精光一闪。
“说得好,”裴旭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容与,“容郎中,你告诉本王,你那缝合之术……当真能提高伤兵存活之数?”
容与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能,若辅以清创、消毒、妥善护理,重伤存活之数,至少可提高三成,轻伤恢复速度,亦可加快!”
“三成?”裴旭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太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了,战场上,伤兵死亡率极高,尤其是重伤员,十不存一,若能提高三成存活率……
那将挽救多少百战老兵,保留多少宝贵的战力?
更关键的是……这能极大提振军心士气!
让将士们知道,即便受伤,也有活下来的希望!
“好,好,好!”裴旭连说三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只要能救人,管他什么法子!”
“针线缝皮又如何?能救活我大昭儿郎的命,就是好法子!李参军,”他猛地转向李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本王令,即日起,伤兵营全力配合容郎中,推广此……缝合之术!所需一切,优先供给,谁敢阻挠,军法从事!”
李全脸上的“忧虑”瞬间僵住,如同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万万没想到,殿下非但没有斥责容与,反而……大力支持?
他心中又惊又怒,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强压着翻涌的情绪,躬身应道:“是!下官……遵命!”
裴旭不再看他,目光热切地回到容与身上:“容郎中,本王还听说,你救治时,用了一种……极其清冽、气味刺鼻的烈酒?效果奇佳?”
容与心中一动。
她早有准备,从特意拎过来的药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塞着软木塞的瓷瓶。
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浓烈、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殿下请看,”容与将瓷瓶递上,“此物名为‘酒精’,乃臣以高度烈酒反复蒸馏提纯所得。”
“其性极烈,可杀灭……污秽邪毒,用于清洗伤口、器械、净手,可极大降低热毒入体之险。”
“此物……乃是家姐容婉,经营香露铺子‘容香记’时,用于提纯花露的原料之一。”
“容香记?”裴旭一愣,随即恍然,“本王听说过,豫章有名的香露铺子,原来……竟是令姐产业。”
他接过瓷瓶,凑近闻了闻,那刺鼻的气味让他眉头微蹙,但眼中却充满了惊奇和赞叹:“此物……竟有如此神效?能杀灭邪毒?难怪,难怪你用它清洗伤口!”
他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紧紧握着瓷瓶:“容郎中,此物……能否大量制备?本王愿以军资购买,无论多少,只要能供应伤兵营,价钱……好说!”
“若朝廷拨款不足……本王自己出资!”他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不惜代价的决绝。
他太清楚这东西在战场上的价值了!
容与心中微暖。
裴旭的急切和重视,让她看到了这位年轻统帅对将士性命的珍视。
她略一沉吟,道:“殿下爱兵如子,臣感佩。酒精制备,工艺复杂,耗费甚巨。然……”
听到这个,景王还以为这是容与即将拒绝的托词,皱了皱眉,正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者提出加价购买,谁知容与话头一转。
“然,家姐亦心系边关将士,心系家国。臣代家姐做主,愿无偿捐献一批酒精,供伤兵营使用!”
“无偿捐献?!”裴旭又惊又喜,随即眉头微皱,“这……这如何使得?此物价值不菲……”
“殿下不必介怀,”容与笑道,“只是……此物运输不易,且路途遥远,盗匪横行。如何安全运抵拒马关,却还需殿下费心了。”
“那还不好说?”裴旭也不再纠结,朗笑一声,“此事包在本王身上!本王立刻下令,命沿途驿站、关卡,全力配合!派精锐军士押运,务必安全送达!”
顿了顿,景王又认真道:“若此物真如此神奇,本王亲自上表,为容卿和令姐请功!”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称呼都变了,看向容与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和感激。
景王心中只道,怪不得太子重用容行简,此子果非庸人!
趁着裴旭心情大好,容与话锋一转,声音沉凝了几分:“殿下,臣今日核查军械库与粮仓,亦发现一些问题,需向殿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