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先生提起茶壶,为裴晔斟了一杯碧绿的茶汤,声音依旧平稳:“殿下所虑极是。容行简此人,思虑深沉,又心狠手辣。”
“韩松虽蠢,但其身份与殿下之关联,她必然心知肚明。此番韩松铤而走险,无论是否受殿下指使,在她眼中,这笔账,恐怕都要算在殿下头上几分。”
他将茶杯轻轻推到裴晔面前,覆在帷帽下的双眼透着寒光:“事已至此,殿下再想招揽此人,已是千难万难。”
“即便殿下放下身段,她心中芥蒂已生,又岂会真心投效?只怕是虚与委蛇,暗藏祸心。”
裴晔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灼着他的指尖,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他烦躁地一口饮尽,滚烫的茶汤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更加清醒:“先生的意思是……”
肖先生放下茶壶,目光穿过帷幕,看向轩外平静的湖面,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冰冷的锐意:“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便绝不可为他人所用!尤其……不可为东宫所用!”
他微微侧头,看向裴晔,眼神深邃:“殿下难道没有察觉?自容行简入东宫侍讲,为太子讲习《易》理农经以来,太子在朝野间的风评是否更好了些?陛下对太子的考语……是否也多了几分赞许?”
裴晔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然察觉了。
父皇近来在私下场合提及太子时,语气确实少了些往日的苛责,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满意。
尤其前几日太子呈上的一份关于劝农桑、兴水利的条陈,虽显稚嫩,却条理清晰,切中时弊,竟得了父皇一句“颇有见地”的评语!
这在以往是极少见的!
“先生是说……这与容行简有关?”裴晔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虽无明证,但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能都是巧合?”肖先生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容行简此人,不仅精于实务,更擅于教化引导。长此以往……”
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裴晔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之前只想着招揽容行简为己用,却忽略了她在太子身边可能发挥的巨大作用。
一个简在帝心、又深得太子信任的侍讲,这简直是给太子插上了一双翅膀!
“那依先生之见?”裴晔的声音带着一丝狠戾。
肖先生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散热气,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招揽无望,又恐其资敌,那么……”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直刺裴晔眼底:“便需在其羽翼未丰、尚未在东宫彻底扎根之前,寻一良机,将其……彻底拔除!永绝后患!”
肖先生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无形的刻痕:“此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寻常手段恐难奏效。需得寻其破绽,一击必中!
“或……借力打力,使其身陷绝境,万劫不复!殿下,此事需从长计议,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
轩榭内,茶香依旧袅袅,却已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杀机。
湖面平静无波,水下却暗流汹涌。
关于韩松结局的落幕,并未终结纷争,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更汹涌、更致命的漩涡。
几日后,又是朔望朝。
寅时的寒气尚未散尽,承天门前广场的青石板上凝结着晨露。
文武百官依序肃立,衣冠整肃,在初露的晨光中静候大朝开启。玉阶丹陛之上,龙椅沉默地宣告着至高威严。
容与立于文官队列中后,深青鹭鸶补服衬得身形清逸而挺拔。
冗长的朝仪过后,太和殿内气氛转为凝肃。
兵部职方司郎中贺明远率先出列,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
“臣启奏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拒马关守将连番急报,自去岁冬末起,北金小股精骑频繁越境,袭扰我边境村寨。劫掠粮秣,焚毁屋舍,更有屠戮边民之举。贼寇行踪飘忽,守军疲于应对。守将判断,此乃北金疲师扰边之惯技,意在窥我虚实。边情危急,恳请陛下圣裁。”
殿内响起压抑的议论声,北境烽火重燃,如同冰水浇入滚油。
皇帝裴悫面色沉了下来。
拒马关,国之北门,岂容如此挑衅。
王亲宗室前排,一道身影忽然踏出——正是二皇子,景王裴旭。
“父皇,”裴旭声音沉凝,目光如炬,“拒马关乃儿臣戍守之地。今贼寇猖獗,边民泣血!”
“儿臣请旨,即日北返,整军备武,荡平虏寇于国门之外,以慰冤魂,以彰国威!”
裴旭不同于其他皇子,大多文质彬彬的模样,他身材高大,气势如山,带着边关磨砺出的凛冽杀气。
皇帝看着英武的儿子,眼神复杂。
他深知这二子的勇悍,却也暗自忌惮——若是任其发展,手握重权,太子又过于荏弱,如何能压得住这个弟弟?
“准。”皇帝心下暗叹一声,但还是扬声道,“景王听旨。命你三日内启程,赶赴拒马关。整饬军务,严防死守。北金贼子若再犯境,务必痛击,使其知我大昭威严!”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然,切记朕谕,逐敌于境外,歼敌于阵前即可。不得贪功冒进,擅入虏境。违令者,军法无情!”
裴旭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却也并不算意外,沉声应道:“儿臣遵旨。定当谨守圣谕,守土安民,驱寇卫疆!”
接了谕旨,裴旭俯身一礼,他退回班列,心中只余过后如何调度军队,保障后勤补给等事。
边患议罢,朝堂焦点转向内政。
工部尚书捧疏出列:“启奏陛下,春耕已毕,正值疏浚河道、加固堤防之机。去岁江淮水患,运河多处淤塞难辞其咎。工部已拟疏浚方案,恳请陛下拨付库银,以免重蹈覆辙。”
话音未落,时任户部尚书的内阁次辅常玉梁已拖着愁苦的调子出班:“陛下,户部……实在艰难呐!”
“去岁盐漕风波未平,税银锐减。北境军需、西南兵饷、京营换装……桩桩件件皆需巨款。更兼多地遭灾,赈济钱粮耗费甚巨。运河疏浚虽紧要,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恳请陛下体恤,或暂缓此举,或着令各省自筹钱粮,分摊工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