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驿的冲天火光,便是我们撤退路上最醒目的指路明灯。无需斥候回报,我们也知道,金兵的追骑定然已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加速!全速撤退!”我伏在马背上,厉声催促。胸膛因急促的呼吸和旧伤而阵阵抽痛,但此刻顾不得了。
一千三百余骑(扣除沙河驿伤亡及留守接应人员),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沿着来时勘察好的荒僻路径,向着滹沱河方向亡命奔逃。马蹄翻飞,溅起冰冷的泥浆,每个人都清楚,慢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戴宗的斥候不断从前后左右回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报!西面十里外发现金兵骑兵,约千人,打着‘赤盏’旗号!”
“报!东面也有烟尘,数量不明,正在包抄!”
“报!后方追兵已出沙河驿,全是轻骑,速度极快!”
我们就像掉入陷阱的猎物,被猎犬从四面八方驱赶、围堵。
“不能去砖窑了!”我立刻改变计划,“那里目标太明显!转向西南,进黑松林!”
黑松林是地图上标记的一片原始密林,地势复杂,易于藏匿,但同样意味着道路难行。
队伍立刻转向,钻入一片更加荒凉的区域。然而,金兵显然对这片地域也极为熟悉,追兵如同附骨之疽,紧咬不放。
第一次接战在一个时辰后到来。一支约五百人的金兵轻骑,从侧翼猛地穿插过来,试图将我们拦腰截断!
“石秀!带你的人挡住他们!其他人,不要停,继续走!”我毫不犹豫地下令。此刻,任何停顿都可能被后续的敌军合围。
“交给我!”石秀眼中闪过狠色,率领麾下五百骑,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如同磐石般迎向了那股金色的洪流!
“杀——!”
激烈的厮杀声瞬间在身后爆发。我们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减速,只是拼命地催动战马,将战友断后的身影和那震天的喊杀声甩在身后。
我知道,石秀那五百人,凶多吉少。但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抉择。
冲入黑松林,情况并未好转。林木茂密,极大地限制了马速。更要命的是,林中也出现了金兵的游骑和埋伏的弓手!
“咻咻咻——!”
冷箭不时从阴暗的树丛中射出,不断有将士中箭落马。
“不要理会冷箭!冲出去!”我挥枪拨开一支射向面门的箭矢,厉声大吼。在这种环境下停下来搜索敌人,只会死得更快。
队伍在密林中艰难穿行,不断减员。伤亡数字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我的心。这些都是跟随我深入虎穴的百战精锐啊!
第二次接战发生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一支近千人的金兵步骑混合部队,显然早已在此设伏,当我们冲出密林时,正好撞入他们的包围圈!
“结阵!冲锋!”我已别无选择,唯有硬闯!
点钢枪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率先杀入敌群!身后残存的七八百骑,爆发出绝望的怒吼,如同困兽,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我根本不与敌人缠斗,枪法施展到极致,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凿穿敌阵!挑、刺、扫、砸!每一击都倾尽全力,腰间的旧伤仿佛要再次撕裂,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意志和那股灼热的内息强行支撑!
一名金军猛安看出我是首领,挥舞着长柄战斧猛扑过来!我根本不与他硬拼,身体猛地一侧,让过斧锋,点钢枪顺势向前疾刺,精准地刺入他因挥斧而露出的腋下甲胄缝隙!
“噗!”
枪尖透甲而入!那猛安惨叫一声,栽下马去!
主将阵亡,伏兵的阵势出现了一丝松动!
“随我冲!”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马当先,奋力向前突进!
将士们紧随其后,用身体撞,用刀砍,用命填,硬生生在这铁壁合围中,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冲过这片空地,身后又留下了上百具弟兄的尸体。我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清点人数,只是拼命地向前,向前!
当我们终于看到滹沱河那浑浊的河水时,跟随在我身边的,已不足六百骑。人人带伤,马匹口吐白沫,几乎到了极限。
而河对岸,隐约可见更多的金兵旗帜正在汇聚!完颜宗望显然动了真怒,誓要将我们这支胆大包天的孤军彻底留下!
“二哥!怎么办?”戴宗声音嘶哑,脸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
前有滹沱河,后有追兵,两岸皆有敌军!
绝境!
我望着那滔滔河水,又看了看身后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紧握兵刃、眼神决然的弟兄。
不能死在这里!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河流上游,记忆中,那里似乎有一处水势较缓的浅滩!
“向上游走!抢渡浅滩!”我嘶声吼道,用尽最后力气调转马头。
残存的队伍如同找到方向的鱼群,沿着河岸向上游狂奔。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箭矢不断从头顶掠过。
终于,那处记忆中的浅滩出现在眼前!河水在此处变得宽阔平缓,隐约能看到河底的卵石。
“下马!涉水过河!”我率先跳下马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至大腿,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却也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将士们纷纷下马,搀扶着,拉扯着,奋力向对岸跋涉。马匹惊恐地嘶鸣,被主人强行拖入水中。
对岸的金兵发现了我们的意图,箭雨更加密集地泼洒过来!不断有人在河水中中箭倒下,鲜血染红了一片河面。
我挥舞点钢枪,格挡着射来的箭矢,护着身旁的弟兄艰难前行。河水阻力巨大,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就在我们即将抵达河心时,下游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铁蹄声!一支规模更大的金兵骑兵,如同金色的潮水,沿着河岸席卷而来!看其旗帜,赫然是完颜宗望的亲卫精锐!
完了……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前有河水阻隔,后有精锐追兵,两岸箭如雨下……我们这五六百残兵,如何能逃出生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对岸的山林中,突然响起了沉闷而熟悉的战鼓声!紧接着,一面“张”字大旗猛地从林中竖起!
是张横的“太行忠义社”!他们按照约定,前来接应了!
“放箭!掩护武松兄弟过河!”对岸传来了张横那粗豪的吼声!
刹那间,无数的箭矢从对岸山林中射出,如同飞蝗般扑向岸边的金兵和河中的追兵!虽然准头欠佳,却成功扰乱了金兵的追击势头!
“兄弟们!援军到了!冲过去!”我精神大振,用尽最后力气大吼!
绝境逢生!残存的忠义军将士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拼命向对岸冲去!
对岸的张横部也开始派出小船、木筏,甚至有人直接跳入河中,前来接应。
当我终于踉踉跄跄地踏上南岸的土地时,几乎虚脱倒地。两名张横部的士卒连忙将我扶住。
回头望去,滹沱河中,尚有百余弟兄在拼命挣扎,身后是汹涌追来的金兵箭雨……他们,注定无法回来了。
“关闭营门!弓箭手准备!”张横的声音再次响起,指挥着部下依托临时营寨,阻击试图渡河追击的金兵。
我靠在辕门上,看着那逐渐被河水吞没的弟兄,看着对岸金兵那不甘的怒吼和纷飞的箭矢,心中如同这冰冷的河水,一片死寂。
沙河驿的火,我们点燃了。
但这归途的血,流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