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悬崖下的水波,吞没了尸体,也暂时掩盖了夜间的风波。但武松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宋万派出的探子一去不返,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更加警惕,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
天亮后,武松如同往常一样,前往步军营地点卯,参与操练,神色平静,仿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他甚至主动向负责后勤的喽啰询问了皮甲修缮、兵刃保养等琐事,姿态放得颇低,完全是一副安心履职的新人头领模样。
鲁智深则按捺不住,操练时将那对石锁舞得虎虎生风,目光却不时恶狠狠地瞟向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是杜迁、宋万处理事务之所。武松暗中递了几个眼色,才让他勉强收敛。
操练间隙,武松寻了个由头,来到林冲处理军务的签押房。
林冲屏退左右,武松便将昨夜遇袭、逼问出宋万指使、以及处理尸体的经过,详细禀报,这一次,他并未隐瞒逼供的细节。
林冲听完,久久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宋万…”林冲缓缓吐出这两个字,眼中寒芒闪烁,“他掌管钱粮军纪,位高权重,在山寨根基深厚。若无铁证,动他不得,反受其害。”
他看向武松,目光锐利:“你杀了那探子,虽是自保,却也断了直接指证他的线索。宋万此刻,想必已是惊弓之鸟,定然会加倍小心,抹去所有痕迹。”
武松沉声道:“林教头所言极是。但正因他已成惊弓之鸟,我们或可借此,引蛇出洞。”
“哦?”林冲挑眉,“计将安出?”
武松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那探子临死前,只吐出‘宋头领’三字,并未言明具体寻找何物。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放出些真假难辨的风声?”
林冲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仔细说来。”
武松道:“我们可以暗中散出消息,就说那夜潜入我房中的贼人,并非一无所获,似乎盗走了一样紧要物事,关乎一批隐秘的货物…消息不必太确凿,模棱两可即可。宋万做贼心虚,闻得此讯,必会疑神疑鬼,猜测那探子是否真的找到了什么,或者…留下了什么对他不利的线索。他定会有所行动,要么再次派人搜寻,要么…急于处理那批见不得光的军械!”
林冲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此计…可行。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乱其心志,迫其露馅。”他顿了顿,补充道,“消息散布,需极其谨慎,不能让人追查到我们头上。我手下有几个机警且绝对可靠的弟兄,可交由他们去办。”
“全凭林教头安排。”武松抱拳。
林冲又道:“光有风声还不够。宋万经营多年,心腹不少。若那批军械真已上山,藏匿之处必然极其隐秘。杜迁、宋万二人,近来可有异动?”
武松将石勇酒后抱怨,以及杜、宋二人严格控制人员外出、频繁经手采买等事说了。
林冲目光微凝:“控制人员外出,可防消息走漏。频繁采买…或是为掩人耳目,借采买之名,行转运藏匿之实。看来,这二人嫌疑,确实不小。”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决然道:“好!便依你之计!我这边散布消息,并加派人手,严密监视杜迁、宋万及其核心心腹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经手的仓库、以及他们手下人异常的外出路线!水寨那边,我也会让阮氏兄弟留意,是否有可疑船只,在夜间靠近后山或其他僻静水域!”
“武松兄弟,”林冲看向武松,语气郑重,“你初来乍到,不易引人注目,正好借此巡查之机,多留意后山、西山那些人迹罕至之处,或有些废弃的洞穴、营寨,或许是藏匿军械的理想场所。但切记,独自一人,万不可轻涉险地,发现异常,立刻回报!”
“武松明白!”武松肃然应命。
计议已定,两人又商讨了些细节,武松便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两日,梁山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潜流暗涌。
关于“武松住处遭窃,贼人疑似得手某样紧要物事”的模糊流言,如同水银泻地般,在少数几个特定的、消息灵通的底层头目和喽啰间悄然传播。流言来源不可考,内容也语焉不详,但越是如此,越引人遐想。
武松能清晰地感觉到,某些投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与忌惮。宋万那边,似乎也安静得有些反常,连平日里的采买队伍,都缩减了规模。
林冲派出的暗哨回报,宋万的几个心腹头目,近日行踪诡秘,曾多次在夜间悄然前往后山方向。杜迁则频频视察几处位于山寨边缘、存放陈旧物资的仓库。
一切迹象表明,鱼儿,似乎开始不安地游动了。
这日午后,武松依例巡查西山一带。此处山势险峻,林木幽深,有多处废弃的矿洞和早年土匪留下的破烂寨栅,平日少有喽啰前来。
他刻意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沿途的地形。行至一处背阴的山坳,只见乱石嶙峋,藤蔓缠绕,一处黑黢黢的洞口被茂密的灌木半掩着,若非刻意寻找,极易忽略。
武松心中一动,拨开荆棘,靠近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土腥气的阴风从洞内吹出。他凝神倾听,洞内并无异常声响。他并未贸然进入,而是仔细勘查洞口周围。
泥土湿润,杂草倒伏…有几处痕迹,似乎是不久前有人踩踏过的印记,虽然对方刻意掩饰,但在武松这等追踪好手眼中,依旧留下了蛛丝马迹。印记朝向洞口,深浅不一,像是抬着重物进入。
武松眼神一凝。他伏低身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洞中。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行不过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内光线昏暗,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光,可以隐约看到洞壁怪石嶙峋,地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箱和破烂的兵器甲胄,似乎是早年遗弃的军资。
然而,武松的目光,瞬间被溶洞深处几个堆叠在一起的、崭新的松木箱吸引了过去!那些箱子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箱体上甚至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痕迹!
他屏住呼吸,悄步上前。箱子被粗大的麻绳捆扎着,盖得严严实实。他抽出戒刀,小心地撬开其中一个箱盖的缝隙。
借着微弱的光线,映入眼帘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那形状,那大小…与他在卧牛岗庄子中所见的,一般无二!
是那批箭杆!果然藏在这里!
武松心中剧震!终于找到了!
他强压下立刻掀开查看的冲动,仔细环顾四周。溶洞极深,远处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藏匿此地,确实隐蔽。若非那流言让宋万心生疑虑,急于转移或确认,恐怕自己也难以发现这处所在。
他不敢久留,迅速将箱盖恢复原状,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悄然退出了溶洞。
回到光亮处,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找到了藏匿地点,便是拿到了最重要的筹码!但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必须弄清楚,这批军械,最终要运往何处?交给何人?杜迁、宋万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主谋?
他需要耐心,需要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将这条线上的大鱼,一网打尽!
武松没有立刻返回禀报,而是如同无事发生般,继续完成了西山剩余的巡查,这才不露声色地回到住处。
是夜,他再次密会林冲。
当听到武松发现军械藏匿地点时,一向沉稳的林冲,也不禁动容。
“好!太好了!”林冲眼中精光爆射,“有此铁证,看那宋万、杜迁还有何话说!”
“林教头,稍安勿躁。”武松冷静道,“如今我们虽知藏匿地点,但若立刻揭破,宋万、杜迁大可矢口否认,推说不知情,甚至反咬一口,说是有人栽赃陷害。我们需得人赃并获,最好能抓住他们转运或交接军械的现行!”
林冲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林某心急了。那便再等等!我已加派了双倍人手,日夜监视那溶洞以及杜、宋二人的动向!只要他们稍有异动,绝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武松补充道:“还有那‘青枭’及其手下,至今未曾露面。我怀疑,他们或许就潜伏在水泊某处,等待接应这批军械。需让阮氏兄弟的水军,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那些偏僻的沙洲、河汊。”
“不错!”林冲重重一拍桌子,“我即刻去安排!武松兄弟,此番若能揪出内鬼,粉碎奸谋,你当居首功!”
武松摇了摇头:“分内之事,何功之有。只盼能早日救出兄长,还梁山一个朗朗乾坤。”
离开林冲处,武松走在回住所的路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因兴奋而有些发烫的脸颊。
网已撒下,饵已放出。接下来,就是等待猎物自己撞上来了。
他抬头望向星空,群星闪烁,如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暗流汹涌的梁山。
快了。距离真相大白,距离扭转命运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