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药坊的鸡还没啼,鹿筱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怕吵醒西厢房的孩子们,走到灶间时,见陈阿婆已经起了,正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
“阿婆,怎么起这么早?”鹿筱走过去帮着递柴,灶膛里的火“噼啪”响,暖烘烘的。陈阿婆直起腰,用围裙擦了擦手:“知道你们要去旧宅,给你们烙了几张葱油饼,揣在怀里能捂热乎,饿了就吃。”她从灶上的铁锅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饼,香气“呼”地涌出来,混着葱花的香。
鹿筱接过饼,指尖碰着油纸的温热,心里暖得发颤:“谢谢您阿婆。”陈阿婆拍了拍她的手背:“谢啥?你们去那边仔细些,旧宅荒了这些年,别磕着碰着。要是找着啥关于婉丫头的东西,给我带回来瞧瞧。”
说话间,敖翊辰和夏凌寒也起来了。夏凌寒背着个布包,里面装着硫磺粉、小锄头和几张油纸;敖翊辰手里拿着把弯刀,是要去砍旧宅的杂草的。萧景轩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婉姨的医案,医案里夹着那张画着旧宅草图的纸:“我再核对了一遍,枯井在西厢房后面,离老槐树不远。”
四人没惊动孩子们,悄悄出了药坊。天刚蒙蒙亮,路上没什么人,只有早起的菜农挑着担子往城里去,扁担“吱呀”响,菜叶子上的露水掉在地上,湿了一小片土。
到城西旧宅时,晨雾还没散,绕在断墙残垣上,像给老宅子蒙了层纱。夏凌寒推开木门,比昨天更小心——他怕“银蛇”的人还在附近。门“吱呀”开了,院里的草上沾着晨露,踩上去“沙沙”响,鞋尖很快就湿了。
“先去枯井那边。”萧景轩对照着草图往西边走,西厢房后面果然有口井,井口用块破石板盖着,石板上爬满了青苔,边缘还有个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人踩的。
夏凌寒把石板推开,一股潮湿的气息涌上来,带着点泥土和霉味。井口不深,往下看能看见井底的枯叶,隐约还有点水光——像是积了雨水。“青囊会在井底?”他皱着眉问,“婉姨总不能把药书扔在水里。”
敖翊辰蹲在井口边,龙尾轻轻扫过地面,他闭着眼闻了闻,睁眼时冰蓝色的瞳孔亮了亮:“井底有机关。气息是往下走的,不是往水里。”他捡起块小石子扔进井里,石子没落到水里,而是“咚”一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接着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真有机关!”鹿筱凑过去看,井底的枯叶动了动,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像是通往地下的暗室。萧景轩从布包里拿出火折子:“我下去看看?”
“我去。”敖翊辰按住他的手,龙爪在指尖微微泛光,“我能在暗处视物,比你方便。”他没等众人说话,纵身跳进井里,龙尾在井壁上轻轻一撑,稳稳落在洞口边。
“下面能站人。”他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带着点回声,“你们把医案递下来,我照着找。”夏凌寒把医案递下去,又递了盏油灯——是从药坊带的,灯芯浸了煤油,点着后亮得很。
鹿筱趴在井口往下看,只能看见油灯的光在井底晃,偶尔能看见敖翊辰的龙尾扫过洞口的杂草。过了没多久,就听他喊:“找到了!有个木匣子!”
夏凌寒赶紧把绳子放下去:“系在匣子上,我们拉上来。”绳子动了动,夏凌寒和萧景轩一起往上拉,拉到井口时,鹿筱看清了——是个紫檀木匣子,上面刻着和婉姨医案封面一样的木槿花纹,锁是黄铜的,已经有点锈了。
敖翊辰也从井里跳了上来,他衣角沾了点泥土,却不在意,指着木匣子:“在暗室的墙角找到的,被稻草盖着。”夏凌寒拿出小钥匙——是从婉姨旧物里找到的,试试能不能打开。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
匣子里铺着块蓝布,蓝布上放着本线装书,封面是深绿色的,写着“青囊经”三个篆字,正是婉姨说的青囊!书旁边还有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些晒干的天麻种,比昨天找到的更饱满,还有封信,是婉姨的字迹。
鹿筱拿起信,指尖有点抖。信是写给萧景轩的,说“景轩吾徒,青囊经你曾随我学过,当知其重。北地疫势汹汹,我需亲往调配药方,青囊经暂藏此处,待筱筱长大,你交予她。切记,书中‘麻沸散’一方需慎用,其配伍霸道,非急症不可用。若遇‘银蛇’,可翻至书末第三页,有克制其瘴气之法……”
“原来婉姨早把青囊经托付给我了。”萧景轩拿起青囊经,指尖拂过封面的字,眼眶有点红,“我还总怪她没跟我道别就走了。”夏凌寒拍了拍他的肩:“婉姨是怕你担心,才没明说。”
鹿筱翻看着青囊经,书页有点泛黄,但字迹很清楚,婉姨还在旁边加了不少批注,比如“黄芪用量需按患者年龄增减”“当归与川芎配伍,需隔水蒸过”,跟她的医案一样细致。翻到书末第三页,果然见上面写着“银蛇瘴气,可用艾草灰混硫磺粉撒之,其气自散”,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艾草图案。
“这下再遇到‘银蛇’的人就不怕了。”夏凌寒把硫磺粉拿出来,“咱们正好带了硫磺粉,回去再烧点艾草灰混着,备用。”
敖翊辰突然指着木匣子的底:“这里还有东西。”他伸手一摸,从匣子里摸出个小小的银锁,锁上刻着朵小小的木槿花,跟鹿筱脖子上戴的那个很像,只是更小些,像是给孩子戴的。
“这是……”鹿筱拿起银锁,锁身上还刻着个“木”字,“是给阿木的?”萧景轩凑过来看,点头:“肯定是!阿木刚到药坊时,婉姨总说要给他打个银锁,说‘木’字配木槿花,吉利。后来忙着准备去北地,就忘了。”
鹿筱把银锁攥在手里,暖乎乎的——婉姨走之前,记着的全是他们这些人。她想起昨天在旧宅看到的牌位,想起婉姨信里的话,突然明白,婉姨从来没离开过,她的牵挂、她的心意,都藏在这些旧物里,藏在青囊经的批注里,藏在给阿木的银锁里。
“咱们回去吧。”她把青囊经和银锁放进布包,“阿木还等着看暖棚的小芽呢,得把银锁给他戴上。”
四人收拾好东西往回走,路过老槐树时,鹿筱回头看了眼,树洞旁的杂草又动了动,这次看得清楚——是只小小的刺猬,从树洞里探出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缩了回去。夏凌寒笑了:“我就说昨天不是错觉,原来是这小家伙。”
回到药坊时,日头已经老高了。阿木正蹲在暖棚旁,拿着小瓢给土里浇水,见他们回来,举着瓢就跑过来:“找到青囊了吗?小芽长了好多!”
鹿筱笑着从布包里拿出银锁,蹲下身给阿木戴上:“你看这是什么?婉姨给你留的。”阿木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锁,凉丝丝的,上面的木槿花纹硌着指尖,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是婉姨给我的!”
“是啊。”鹿筱帮他把银锁塞进衣领里,“婉姨一直记着你呢。”阿木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没哭,却笑得格外开心:“我就知道婉姨没忘我!等她回来,我给她看暖棚的天麻!”
风若月和陈阿婆也围过来,听他们讲找到青囊经的事。陈阿婆摸着青囊经的封面,叹了口气:“婉丫头心细,啥都想得周到。”风若月翻着书里的批注:“婉姨的字真好看,比我娘写的还好看。”
午后,孩子们在院里玩,阿木把银锁拿出来给小姑娘看,小姑娘羡慕地摸了摸,说“婉姨肯定也给我留了东西”。鹿筱坐在廊下,和萧景轩一起整理青囊经的批注,把重要的方子抄到婉姨的医案上——萧景轩说,这样以后查起来方便。
夏凌寒和敖翊辰在院里烧艾草,要做艾草灰。艾草在石臼里烧得“噼啪”响,烟袅袅地往上飘,带着点苦香。夏凌寒用扇子把灰扇到布包里,敖翊辰往里面掺硫磺粉,一边掺一边搅:“按青囊经说的比例掺,应该错不了。”
陈阿婆在灶间做午饭,炖了锅山药排骨汤,香味飘得满院都是。小花蹲在灶门口,尾巴摇得欢,时不时抬头看陈阿婆一眼,像是在催她快点。
鹿筱抄完最后一个方子,伸了个懒腰,往暖棚看了眼——油纸下的小芽又长高了些,已经能看清细细的茎了,嫩生生的,在阳光下泛着淡绿的光。她想起青囊经里的一句话:“药者,心也。心诚则灵,心善则愈。”
婉姨大概就是这样吧。她走得匆忙,却把心留在了药坊,留在了这些需要她的人身上。而她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药坊,养好天麻,等她回来——等她回来看看长高的孩子,看看冒芽的天麻,看看这本被好好保管的青囊经。
日头慢慢往西斜,把药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阿木把银锁挂在暖棚的竹竿上,说要让天麻种也“沾沾福气”。药铃挂在银锁旁边,风一吹,“叮铃”响,小芽在油纸下轻轻晃,像是在应和。
鹿筱拿起抄好的医案,往屋里走。夕阳透过木槿丛照进来,落在书页上,婉姨的字迹和萧景轩的批注重叠在一起,暖融融的。她突然觉得,不管“银蛇”有多难对付,不管北地的路有多远,只要她们在一起,守着这药坊,守着这些牵挂,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就像暖棚里的小芽,哪怕藏在油纸下,也能拼着劲往上长。她们也一样,哪怕有迷雾,有牵绊,也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因为知道,有人在等,有希望在长,还有婉姨留下的那些温暖,在陪着她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