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木槿花谢了又开,不过半月功夫,枝头已攒出半树新蕾。鹿筱蹲在石阶上翻晒草药,鼻尖萦绕着艾草与薄荷的清香,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铜铃声——那是敖翊辰腰间玉佩碰撞的声响。“你们在忙什么?”敖翊辰掀帘而入,玄色衣袍上沾着些草屑,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颗饱满的野山桃,“昨日去后山寻药,见这桃子熟了,想着你们或许爱吃。”风若月正坐在石桌旁誊抄医案,闻言抬头一笑:“刚还在说你,云澈澜说石室那面刻满符文的墙,得请你这位龙族少主来看看。”敖翊辰将野山桃放在篮里,目光扫过石桌上摊开的宣纸,上面画着石室墙壁的拓片,符文扭曲如蛇,边缘还标注着云澈澜的注解:“似与龙族祭祀文相关,缺关键符号。”他指尖点过其中一个类似火焰的符号,“这是‘焚’字,三百年前龙族用来净化邪物的咒文。”鹿筱咬着野山桃凑过来,桃汁顺着指尖往下淌:“那旁边这个像木槿花的符号呢?我总觉得在哪见过。”“是‘守’字。”敖翊辰取过炭笔,在拓片旁补了道弧线,“完整的符号该是这样,像朵含苞的木槿,是双生祭品的专属印记。”风若月突然想起地窖暗格里那本《龙族秘录》,其中一页画着祭坛图,坛中央的凹槽正是这个符号的形状。她起身往地窖走:“我去取秘录来对对,说不定能找到祭祀的规矩。”鹿筱刚要跟上,就见云澈澜背着药篓从外面进来,竹篓里的金银花沾着晨露,衬得他青色道袍愈发清爽。“方才在镇口遇见个老妪,”他将药草分门别类摆开,“说三十年前见过穿龙袍的人在老槐树下埋东西,还说那人身形和敖翊辰很像。”“老槐树?”鹿筱猛地抬头,“是寒潭边那棵吗?”“不,是镇东头的老槐。”云澈澜擦了擦沾着泥土的指尖,“那树比寒潭的老槐粗三倍,树洞里常年积着水,镇民都说里面住着山神。”敖翊辰的脸色微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棵树……是先祖敖翊亲手栽的。秘录里说,三百年前他将龙骨最后一块碎片藏在树下,还设了龙族结界。”风若月抱着《龙族秘录》出来,恰好听见这话,翻到某一页递过去:“你看这里,画着棵槐树,树根处标着个‘藏’字。”书页上的槐树与镇东头的那棵一般无二,树干上缠绕着龙形藤蔓,树根处有个小小的木盒,旁边注着行小字:“碎骨藏于斯,待双木启之。”“又是双木。”鹿筱把桃核扔进竹篮,“看来我们俩是躲不掉了。”敖翊辰合上书页,目光沉了沉:“那碎片关系到敖凛龙骨的完整。当年先祖怕邪物争夺,特意用龙族精血设了结界,寻常人靠近只会被藤蔓缠住,唯有双生祭品的血能解开。”云澈澜取过墙角的桃木剑:“事不宜迟,现在就去看看。夏先生今早去邻镇出诊了,留了话让我们万事小心。”
镇东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伞,遮住半条街的阴凉。树干上布满沟壑,最粗的枝桠处有个黑漆漆的树洞,隐约能看见里面泛着水光。鹿筱刚走近,就见树身突然渗出些粘稠的汁液,滴在地上立刻冒出白烟。“结界在预警。”敖翊辰按住腰间玉佩,玉佩发出淡金色的光,“你们掌心的疤痕还疼吗?”风若月点头,掌心的木槿疤痕像被火烫过,隐隐作痛。她与鹿筱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掌按在树干上,幽蓝火焰顺着掌纹蔓延,树身的汁液瞬间凝固成琥珀色,露出里面盘绕的龙形藤蔓。“顺着藤蔓找。”敖翊辰指向树根处,那里的泥土比别处松软,隐约能看见块青石板,“碎片应该就在下面。”云澈澜用桃木剑撬开青石板,下面露出个黑木盒,盒盖雕刻着与秘录中一样的龙纹。鹿筱刚要伸手去拿,木盒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盒缝里渗出缕缕黑气,落地化作无数细小的蛇影,嘶嘶地吐着信子。“是邪物的残息!”敖翊辰掌心凝聚出金色光刃,将蛇影劈成黑烟,“这碎片被封印了三百年,竟还残留着邪物的气息。”风若月掌心的幽蓝火焰暴涨,在木盒周围织成火网:“快打开看看,说不定里面有净化的法子。”黑木盒没有锁,掀开的瞬间,一道金光从里面窜出,在空中化作半块龙鳞,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鳞甲中央刻着个“凛”字,正是敖凛龙骨缺失的那块颈侧碎鳞。“终于找全了。”敖翊辰接住龙鳞,指尖抚过上面的血迹,“这是先祖的血,当年他为封印碎鳞,几乎耗尽了灵力。”鹿筱突然发现木盒底层铺着张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画着幅地图,标注着三个红点,分别在寒潭、乱葬岗石室和镇西头的古井。“这是……”“是邪物的三个巢穴。”云澈澜接过羊皮纸,指尖点过古井的位置,“前两处的邪物已被净化,只剩这口古井还没探查。”
镇西头的古井早就干涸了。鹿筱小时候听药童说,井里曾淹死过个穿红衣的女子,每逢阴雨天,井口就会冒出红雾。此刻站在井边,果然闻到股淡淡的腥气,井壁爬满墨绿色的苔藓,隐约能看见井底堆积的枯枝。“下去看看?”鹿筱攥着风若月的手,掌心的疤痕烫得厉害。风若月点头,从袖袋里取出两颗夜明珠:“云澈澜说这珠子能驱邪,我们各带一颗。”敖翊辰突然按住井口的轱辘:“我先下去。井壁的砖石上刻着龙族禁咒,你们若不小心碰到,怕是会被符咒反噬。”他解下腰间玉佩系在绳上,“若绳子动三下,你们就拉我上来。”井深约莫十丈,敖翊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鹿筱握着绳子的手沁出冷汗,直到听见绳子轻颤三下,才与风若月合力将他拉上来。敖翊辰的衣袍湿透了,发间还沾着些水草,手里捧着块湿漉漉的石碑:“井底有个石匣,这碑就压在匣上,上面的字……”石碑上刻着的并非符文,而是几行楷书,字迹苍劲有力,像是仓促间刻上去的:“邪物本体藏于龙骸左眼,需以双木心头血混逆鳞碎末,方可彻底封印。吾儿翊辰,若见此碑,勿念前尘,守好人间即可。”落款是“敖凛”。“是敖凛的字迹!”敖翊辰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吾儿翊辰”四字,“他竟认先祖做了儿子……”风若月突然想起寒潭龙骸那黑洞洞的左眼,当时只当是自然缺损,原来藏着这等秘辛。她看向鹿筱,对方眼中也满是震惊——她们一直以为邪物已被净化,没想到本体还藏在龙骸里。“难怪云澈澜说寒潭的灵气总透着股邪气。”鹿筱握紧掌心的夜明珠,珠子的凉意压不住心头的慌,“我们得再去趟寒潭。”
回到医馆时,日头已偏西。云澈澜正坐在门槛上翻晒符咒,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看你们脸色就知出事了,是不是古井里有发现?”敖翊辰将石碑放在石桌上,云澈澜俯身细看,眉头越皱越紧:“邪物本体藏在龙骸左眼……这就说得通了,难怪之前净化时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地窖跑,“我记着《龙族秘录》最后几页是空白的,说不定夹着什么东西!”地窖里的油灯忽明忽暗,云澈澜翻找秘录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木箱,里面的旧书卷散落一地。鹿筱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写着段药方:“逆鳞三钱,双木心头血各一滴,焚符三道,以木槿花蜜调和,可破邪物本体。”“找到了!”她将药方递过去,声音里带着欣喜,“娘早就备好了法子!”风若月看着药方上的“焚符三道”,突然想起石室墙壁上的“焚”字咒文:“这符咒得用龙族的血来画,敖翊辰,你……”“我来。”敖翊辰没有丝毫犹豫,从腰间解下匕首,在指尖划了道小口,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只要能彻底除了邪物,这点血算什么。”云澈澜取过黄纸,蘸着龙血画符,口中念念有词。符纸很快泛起金光,他将三道符咒叠好放进木盒:“明早动身去寒潭,那时阳气最盛,邪物力量最弱。”
夜里的风带着木槿花的香气钻进窗缝,鹿筱躺在床上,听着隔壁风若月均匀的呼吸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逆鳞玉佩。玉佩的暖意顺着皮肤蔓延,她忽然想起母亲医案最后那句被墨点盖住的话:“双木花开,亦是离时。”“别多想。”风若月不知何时醒了,轻声道,“娘的意思,或许是说血咒解开,我们就能离开镇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鹿筱翻过身,借着月光看见风若月眼中的坚定:“你说得对,等处理完邪物,我们就去江南看看,娘说过那里的木槿花能开半年。”窗外的木槿花轻轻摇曳,像在应合她们的约定。鹿筱知道,明天的寒潭之行定不会轻松,但只要她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天刚蒙蒙亮,四人就往寒潭出发。晨雾笼罩着镇子,远处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个沉默的守护者。鹿筱攥着风若月的手,掌心的疤痕与对方的紧紧相贴,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暖意,正一点点驱散心头的紧张。寒潭的水晶冰面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粉,像块被染了色的玉。走到潭边才发现,冰面下的龙骸左眼处,竟隐隐透出红光,像有团火在里面燃烧。“邪物在里面躁动。”敖翊辰握紧手中的碎鳞,指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我们按药方来,鹿筱你和风若月准备心头血,我来引碎鳞之力,云澈澜负责焚符。”风若月深吸一口气,与鹿筱对视一眼,同时咬破舌尖。两滴鲜红的血珠滴在逆鳞玉佩上,玉佩立刻爆发出耀眼的光,与冰面下的红光遥相呼应。“就是现在!”云澈澜将三道焚符掷向冰面,符纸在空中化作三道金火,直直刺向龙骸左眼。冰面瞬间裂开,红光暴涨,邪物的嘶吼声从潭底传来,震得人耳膜生疼。敖翊辰将碎鳞掷向红光处,龙鳞在空中化作无数光点,与金火交织成网,将红光牢牢困住。鹿筱看着风若月苍白的脸,突然想起母亲医案里的画——两个女孩在木槿树下放风筝,风筝线缠在一起,像她们此刻紧握的手。
红光在金火中挣扎了足足一炷香,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潭面上。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龙骸左眼处嵌着的光点愈发柔和,竟渐渐漫出淡金色的光晕,顺着冰面蔓延到岸边。老槐树下的木槿花瓣被光晕拂过,突然齐齐飘向空中,在寒潭上方织成道花桥,桥尽头隐约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与母亲们相似的衣裙,正朝着她们轻轻挥手。“是她们。”风若月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却亮得惊人。鹿筱望着那道花桥,突然明白母亲留下的“离时”并非告别,而是另一种重逢。她转头看向风若月,对方掌心的疤痕正泛着微光,像有朵看不见的花在缓缓舒展。潭边的晨雾彻底散去,阳光穿过花桥落在她们身上,暖得让人想笑。远处传来镇子的鸡鸣声,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云澈澜正扶着敖翊辰检查伤口,两人的声音混着风里的花香飘过来,清晰又真切。鹿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她知道,有些印记从来不需要刻在皮肤上——它们长在血脉里,藏在往后的日子里,会随着每一次花开,每一次牵手,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