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汽漫到乱葬岗时,鹿筱的银针已攥得发烫。方才铜镜碎裂的纹路里,敖翊辰龙鳞剥落的模样还在眼前晃,她勒紧马缰,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碎在夜风里——和三年前在阳城药铺后院,撞见萧景轩把苏婉儿的手帕塞进袖中时,竟是同个频率。
“姑娘慢些,这荒郊野岭的,当心脚下。”车夫老陈在身后吆喝,他手里的马灯忽明忽暗,照见道旁歪脖子树上挂着的白幡,幡角绣着的木槿花被风吹得猎猎响,倒像是谁在暗处招手。
鹿筱没回头。方才云澈澜验房里那具女尸,颈间月牙胎记泛着青黑,分明是中了“锁魂鳞”的毒。这种毒她在《青囊秘要》里见过,需以蛇妖心头血为引,配合寒潭底的月牙石方能炼制——而风若琳上次受伤时,她分明在对方蛇蜕上见过同样的月牙印记。
马队行至破庙后墙,忽闻墙内传来拐杖杵地的闷响。鹿筱翻身下马,指尖扣住腰间药囊里的银针,老陈刚要跟上,就被她按住肩膀:“您在这守着,我去去就回。”
破庙的后窗缺了半块木棂,她踮脚往里看时,正撞见老嬷嬷把块血布塞进神像断指。供桌上的铜镜碎片还泛着银光,碎片里映出的不是人影,竟是片游动的龙鳞,鳞上的纹路正顺着镜面裂痕往外爬,像要钻进人的皮肉里。
“那女娃的骨头……真能解龙族封印?”老嬷嬷的声音发颤,拐杖头在地上划出浅沟,“萧少爷说只要把月牙石挖出来,他就饶了我这把老骨头……”
“月牙石早被人换了。”冷不丁的男声从横梁传来,萧景轩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手里转着枚龙鳞,藏魂痣在月光下红得发亮,“三年前太医院失窃那晚,有人用块普通青石换走了寒潭底的月牙石,你说会是谁呢?”
老嬷嬷猛地抬头,白发遮住半张脸:“是你?!当年潜入太医院药房的黑衣人……”
“是我又如何?”萧景轩翻身落地,龙鳞擦过供桌边缘,带起串火星,“可惜那《龙族秘录》只偷到半本,不然也不必费这般功夫。”他忽然转向后窗,“鹿大夫在外头听了这许久,不如进来喝杯茶?”
鹿筱推窗而入时,药囊里的木槿花瓣正往下掉。她弯腰去捡,指尖触到片冰凉的蛇鳞——不知何时落在窗台上的,鳞上沾着的血迹还没干透,腥味混着药香往人鼻腔里钻。
“这锁魂鳞是风若琳的吧?”萧景轩踢了踢供桌下的草堆,惊出几只蟑螂,“她以为躲在督察署就能平安?昨儿夜里,我可是亲眼看见她往女尸心口插鳞片呢。”
“她不会杀人。”鹿筱把蛇鳞揣进袖中,触感像块冰,“倒是萧少爷,三更半夜在寒潭边布阵,就不怕惊动了龙族?”
“龙族?”萧景轩突然笑出声,耳后的藏魂痣突突跳了两下,“敖翊辰那废物被他爹锁在东海,连上岸都要剥层鳞,还敢来管我的闲事?”他逼近半步,龙鳞抵在她眉心,“倒是你,藏在医庐地窖里的那半块月牙石,打算什么时候交出来?”
鹿筱心头一震。那月牙石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能在乱世中保命,她一直以为只是块普通玉石,难不成……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萧景轩收回龙鳞,转身往神像后走,“明儿午时,带着月牙石来寒潭边换老虔婆的命,不然……”他故意顿住,拐杖突然从神像后滚出来,杖头沾着的血珠滴在地上,晕开朵小小的槿花形状。
破庙外突然传来马嘶,云澈澜带着巡捕闯进来时,萧景轩已没了踪影。老嬷嬷瘫在地上,怀里抱着块沾血的襁褓布,布上绣着的“琳”字被血浸透,倒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这是在乱葬岗第三具带月牙胎记的女尸了。”云澈澜捡起布片,眉头拧成疙瘩,“前两具都被挖了心,这具还算完整……”他突然压低声音,“太医院的老档案我查了,二十年前首座夫人确实生过对双胞胎,登记册上写着‘长女早夭,次女失踪’。”
鹿筱的手猛地攥紧,袖中的蛇鳞硌得生疼。双胞胎?那风若琳和验房里的女尸,难道是……
“姑娘快来看这个!”老陈在外头喊,声音发颤。鹿筱跑出去,见他举着盏马灯,照亮了庙墙根的乱草——那里埋着半截石碑,碑上刻着的“风氏之墓”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碑前摆着束干枯的木槿花,花瓣里缠着根银色的龙须。
是敖翊辰的龙须!鹿筱拔起木槿花时,龙须突然化作青烟,钻进她手腕的血管里。她低头看,皮肤下竟浮现出条龙形印记,像条活的小蛇在往里钻。
“这是龙族的‘血契’。”老嬷嬷不知何时跟出来,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的手腕,“当年首座就是用这个控制蛇妖的……你和敖翊辰定了血契?”
云澈澜突然拔刀指向老嬷嬷:“你怎么知道这些?三年前太医院失窃案,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老嬷嬷突然怪笑起来,拐杖往地上一顿,竟从杖头掉出个小瓷瓶。瓷瓶落地的瞬间,冒出团绿雾,等雾散开,原地只剩件沾着蛇鳞的黑袍。
“是‘金蝉脱壳’的幻术。”鹿筱捂住口鼻,药囊里的解毒丸在掌心发烫,“这老嬷嬷根本不是人,是有人用蛇蜕变出来的替身。”
云澈澜捡起黑袍,从袖中抖落张黄符,符上画着的龙纹已被血浸透:“是修仙者的手段。看来萧景轩背后,还有人在帮他。”他突然看向鹿筱的手腕,“这血契……若敖翊辰强行冲破封印,你也会受反噬。”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鹿筱望着寒潭方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像极了十年前在民国老宅,那个躲在衣柜里的黑衣人,当时他手里也攥着块月牙石,石上沾着的血,和今夜蛇鳞上的腥味一模一样。
回到医庐时,洛绮烟正对着药炉发呆。见鹿筱进来,她赶紧把本泛黄的书卷藏进抽屉:“刚才柳逸尘公子派人送了这个,说是从太医院旧书堆里找到的。”
鹿筱瞥见书卷封面上的“龙族”二字,心口猛地一跳。她刚要开口,就听见后院传来动静,跑出去看时,只见口铜盆里的水正打着旋,水面浮起层银霜,霜上渐渐显出字来——
“寒潭底有真龙骨,当心萧景轩的血祭。”
是敖翊辰的字迹!鹿筱伸手去碰,银霜突然炸开,溅起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竟烫出个龙形的印记。
“这是龙宫的‘水镜传书’。”洛绮烟追出来,脸色发白,“书上说,用活人血祭龙骨,能强行解开龙族封印,但献祭者会被龙骨反噬,永世不得超生。”她顿了顿,声音发颤,“书上还画着……血祭的祭品,必须是与龙族有血契的人。”
鹿筱的手僵在半空。月光透过药庐的窗,照在水盆里未散的银霜上,霜影里隐约映出萧景轩的脸,他耳后的藏魂痣正在流血,滴进个刻满符文的青铜鼎里,鼎中泡着的,分明是半截沾着木槿花瓣的骨头。
三更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鹿筱突然想起老嬷嬷说的双胞胎。若验房里的女尸是真的风若琳,那现在的蛇妖又是谁?还有那被换走的月牙石,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她转身打开抽屉,指尖抚过柳逸尘送来的书卷。封面上的龙纹与敖翊辰龙鳞上的伤痕完全重合,扉页空白处,有人用朱砂画了朵木槿花,花心里写着行小字——
“民国三十一年,寒潭底捞出具女尸,心口插着龙鳞。”
鹿筱的呼吸突然停住。民国三十一年,正是母亲抱着药箱冲进炮火的那年。
后院的铜盆突然发出脆响,水面的银霜彻底散去,只留下片沾着血的蛇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知道,明儿午时的寒潭之约,不是换老嬷嬷的命,是有人早就布好了局,等着她和敖翊辰,一步步走进这命运的死胡同里。而那本《龙族秘录》,或许从一开始,就藏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