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九年夏。
汴京皇宫御书房内,久违的阳光穿透窗棂,直直洒在摊开的南汉舆图上。鎏金蟠龙纹铜香炉里,龙脑香袅袅升腾,与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气息,交织出一股独属于宫禁的味道。
柴荣身着宽松龙袍,在符后搀扶下,缓步挪至案前。久病的身躯让他每一步都似在丈量生命的刻度,袍角扫过青砖,带起细微的簌簌声响。虽仍需倚着桌沿才能勉强站稳,但他的脸色比上月多了几分红润,眼中闪烁着对一统天下的炽热渴望 —— 那光芒宛如穿透病体的星火,在苍白面容下燃烧得格外灼人。
“你们看……” 柴荣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落在舆图上 “广州” 位置,指尖缓缓划过邕州、桂林标记,语气虚弱却透着坚定,“南汉刘鋹沉迷酒色,滥用酷刑,岭南百姓早就盼着王师南下。朕若能再起身,便亲率禁军主力,与杨业南北夹击,不出半年,定能让岭南归入大周版图。到那时,蜀地的茶、江南的盐、岭南的珠玑,就能贯通南北,百姓再无战乱之苦。”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符后慌忙递上丝帕,上面洇出几点暗红血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掩入袖中。
王朴立于左侧,望着柴荣眼中的期许,躬身附和:“陛下圣明!如今杨业已在岭南筑牢防线,泉州水师也已进驻广州湾,南汉水师不敢轻举妄动。只要陛下身体好转,臣愿辅佐陛下亲征,一举平定南汉!” 这位素以谋略着称的枢密使,此刻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 他比谁都清楚,朝堂暗流从未平息,而陛下的病体,正是那些野心家眼中的裂缝。
符彦卿上前一步,语气铿锵:“禁军已整训完毕,李重进、韩通的部队随时可调动。若陛下亲征,臣愿留守汴京,确保中枢安稳,不让赵氏有可乘之机!” 这位手握重兵的国丈,腰间玉带扣上的螭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将门世家的威严。刻意加重的 “赵氏” 二字一出,殿内空气瞬间凝固,众人皆知,这个姓氏早已成为朝堂禁忌。
陈琅捧着一本账册,补充道:“陛下,臣已启动平安票三期发行,此次以青州海盐为担保,与横海军达成协议 —— 横海军协助推广平安票,募集的资金按八二分成,横海军得二成用于防务,八成归入北面行营招讨军饷。目前已募集白银三十万两,足够支撑亲征南汉的前期军费。待岭南平定,还可将海盐与交子结合,进一步盘活南疆经济。” 说话间,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封皮,那上面 “天下大同” 的烫金字样,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柴荣闻言,欣慰一笑,轻轻拍了拍陈琅的肩膀:“仲才总能为朕分忧。有你掌财权,朕亲征便无后顾之忧。”
御书房内一时充满对一统天下的期许,阳光落在舆图上,仿佛已将岭南的土地,提前纳入了大周的疆域。
然而这份温馨与期许,很快就被一份密报打破。
“陛下,臣有急报!” 符彦卿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份密报,脸色凝重,“方才收到巡逻队奏报,石守信在汴京暗中联络禁军下级军官,每拉拢一人,便赏银五十两,目前已有十余位校尉收下银子;另外,探闻局查到,江南盐商周万财等人,已将十万两白银秘密运往同州,支援赵匡胤!” 密报展开,细密的蝇头小篆在阳光下跳动,仿佛无数蚂蚁啃噬着大周的根基。
柴荣接过密报,手指划过 “石守信”“十万两白银” 的字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紧紧攥住舆图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咳了两声,却一言不发 —— 他本以为,经过中枢制衡,赵匡胤已无力掀起波澜,却没想到,对方竟在暗中拉拢禁军、囤积资金,离谋反只差一步。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中香灰坠落的声音,符后的指尖微微发抖,却依旧稳稳扶住皇帝颤抖的身躯。
陈琅看着柴荣苍白的脸色,心中满是担忧。他深知,赵匡胤若真要谋反,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周的经济链 —— 江南盐商倒向赵氏,青州海盐的平安票推广可能受阻,南疆的军饷供应也会陷入危机。“陛下,臣建议即刻加强江南盐运管控,派护榷军接管青州盐场,同时暂停平安票三期在江南的发行,防止资金流入同州。” 陈琅躬身进言,语气急切,额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符彦卿也跟着说道:“臣愿增派巡逻队,严查汴京与同州的往来商旅,同时将石守信、高怀德软禁在府中,切断他们与禁军的联系!” 他腰间佩剑随着动作发出轻响,仿佛在呼应主人的杀意。
王朴却微微摇头,眉头紧锁:“不可。赵匡胤虽有异动,却未公开谋反,若贸然软禁石守信、暂停平安票,恐会打草惊蛇,让他提前发难。不如先派人警告石守信,同时让横海军加快海盐运输,确保北面军饷充足 —— 咱们需稳住阵脚,等陛下身体好转,再做打算。” 这位谋臣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交握,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示出他平静表象下的焦灼。
三人各抒己见,柴荣却始终沉默。他靠在符后怀中,目光落在舆图上,眼中满是不甘 —— 他毕生的心愿,就是一统天下,可如今,内有赵氏虎视眈眈,外有南汉未平,自己的身体又每况愈下,这大周的江山,真能守住吗?
御书房外的日晷上,晷针的影子悄然挪动,将时光切割成锋利的碎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御书房的寂静,与屋内的 “一统” 期许形成刺眼的反差。陈琅抬头望向窗外,只见一只乌鸦落在屋檐上,正盯着殿内,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它漆黑的羽毛泛着诡异的幽蓝光泽,喙尖残留的血迹,像是沾染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柴荣缓缓松开攥着舆图的手,对三人说:“按王朴的意思办…… 先稳住阵脚,朕…… 朕还能撑住。”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 哪怕前路艰险,他也要守住这份一统天下的蓝图,守住柴氏的江山。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掠过,案头奏章纷纷翻动,舆图边缘卷起的弧度,像是命运扬起的嘲笑。
御书房内,阳光渐渐西斜,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琅握着平安票三期的账册,符彦卿攥着密报,王朴盯着舆图,三人心中都清楚,平静只是暂时的,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暗处悄然逼近汴京。
而那只落在屋檐上的乌鸦,依旧在啼叫,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权力博弈,奏响序曲。当最后一缕阳光从舆图上褪去,窗外的暮色已如潮水般漫上宫墙,将整个汴京笼罩在深浅不一的阴影之中,恰似这暗流涌动的朝堂,在平静表象下,正酝酿着足以颠覆天下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