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人列成一道横队，陌刀如林，刀刃上的血冰在风中微微颤动。他们没有盾牌，没有多余的重甲，只有冻得发僵的手指和不肯弯的脊梁。
契丹骑兵的箭雨先至，带着破空的尖啸砸向障壁！箭矢上绑着的油布包撞在断矛与尸体上，“轰” 地炸开！刺鼻的火油味混着硝烟弥漫开来，几处障壁瞬间腾起绿焰！两个靠得近的武卫被火油溅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他们却没后退半步，直到被烧成焦炭，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像两尊焦黑的雕像钉在障壁上。
第一波冲锋的铁骑撞在障壁上时，简陋的木石瞬间崩碎！李甫的陌刀横劈，带着风声划出一道半圆，将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半！滚烫的内脏泼在他身上，竟融开了一片冰碴，露出下面冻得青紫的皮肉。但更多的铁骑从缺口涌入，狼牙棒带着风雷之势砸来，木柄上的铁钉在天光下闪着寒光！
一个年轻的武卫突然扑上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李甫 ——“队正！走！” 话音未落，他已被巨锤砸扁了胸膛，骨骼碎裂的声响在冰面上格外清晰，像有人在敲碎一块冻硬的骨头。
李甫的陌刀越来越沉，视线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只能凭着本能挥刀。有契丹兵从侧面袭来，短刀刺入他的腰侧时，他甚至没感觉到疼，只是反手一刀劈开对方，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握不住刀柄，只能用手臂死死夹住刀身，借着身体的转动继续劈砍。
“杀！” 他吼不出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嗬嗬的气音，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二十八人，很快只剩十个。他们背靠背站着，刀刃交错，形成一个小小的圆阵，每一次挥刀都带着血冰飞溅。
十个，只剩三个。一个断了腿的武卫坐在冰上，用短刀不断捅向靠近的马蹄，直到被战马踩碎头颅；另一个被数支长矛刺穿身体，却死死抱住矛杆，让后面的同伴能多劈一刀。
最后一个武卫被马蹄踏碎了头骨，脑浆溅在李甫脸上，冰冷粘稠。李甫突然笑了，他扔掉陌刀，张开双臂，猛地扑向一个冲过来的契丹百夫长 —— 他要抱住对方，让后面的铁骑撞过来，同归于尽。
百夫长的弯刀刺入他的小腹，从后背穿出，带出一串暗红的血珠。李甫却像没感觉，死死抱住对方的腰，牙齿咬进对方的脖颈！温热的血涌进嘴里，带着铁锈味，却让他找回了一点力气。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挣扎越来越弱，能听到身后铁骑越来越近的轰鸣 ——
“轰 ——！”
铁骑撞上他们的瞬间，李甫最后望见城头的烽火突然亮了，赤红如血。他想，这样…… 将军就安全了…… 代州…… 也安全了……
城头上，陈琅看着那片被黑潮吞没的冰域，指甲深深掐进垛口的冻土，渗出血来。他看见李甫最后扑向敌阵的身影，像一片被狂风卷向烈火的枯叶，渺小，却带着灼人的光。
“李甫……” 他喃喃道，喉咙里涌上腥甜，一口血猛地喷在城砖上，与那些早已凝固的暗红冰棱融在一起，像一朵突然绽开的血花。
杨业站在他身后，破虏刀插在地上，刀身微微颤抖，像是在低泣。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他说…… 他是铁匠铺出身，最会打桩子。”
陈琅的泪终于落下，砸在血砖上，瞬间冻成细小的冰珠，折射着烽火的残光。他突然转身，对着城头上所有士兵嘶吼：“看见没！那是李甫！是替你们挡住狼牙棒的兄弟！他死了！死在咱们眼皮底下！”
城头猛地炸开！那三十八名幸存的武卫突然齐刷刷拔剑，刀背猛砸城砖，发出整齐的巨响：“请提举！开城门！我等要为队正报仇！” 他们的甲胄上还沾着冰碴与血污，脸上混合着泪水与黑灰，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
城内侧列阵的四千五百武卫同时拔刀，甲叶碰撞声震得城砖发颤，像一片突然掀起的铁浪。破虏营的降卒里，有人突然扔掉盾牌，赤红着双眼吼道：“报仇！杀辽狗！” 他的兄长在上次攻城时死在契丹刀下，李甫的死，像一根火柴点燃了他积压的怒火。
“报仇！”“杀！”
吼声像滚雷般蔓延开来！府兵们握紧了生锈的长矛，矛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连最胆小的新兵都挺直了脊梁，尽管双腿还在发抖，却死死盯着城下的契丹营 —— 李甫的血，烫得他们心口发疼；那二十八人的军歌，震得他们骨头作响。
陈琅猛地抹去脸上的血泪，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力：“报仇？可以！但不是现在！” 他指向城下缓缓退去的契丹铁骑，他们的阵型依旧严整，显然只是暂时后撤，“耶律斜轸就盼着咱们乱！盼着咱们出城送死！李甫用命换的喘息，你们要拿去喂狼吗？！”
三十八名武卫愣住了，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他们看着城下那片黑潮，又回头望向城内 —— 四千五百武卫虽然拔刀怒吼，却始终保持着列阵的姿态，没有一人擅动；破虏营与府兵的吼声里，愤怒渐渐压过了冲动。
“他要的不是咱们送死！” 陈琅指向代州城残破的轮廓，城墙的豁口处还冒着青烟，“是要这城！要咱们活着守住！” 他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城下冰域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冻砖上，发出沉闷的响，“李甫！我陈琅对天起誓！代州不失！弟兄们的血，我必让辽狗百倍偿还！”
“代州不失！” 杨业单膝跪地，破虏刀拄地，声如洪钟，震得城砖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代州不失！” 三十八名武卫跟着跪倒，甲叶碰撞声整齐划一，没有丝毫犹豫。
“代州不失！” 万五千士兵齐声怒吼，声浪掀翻了城头的霜气！有人哭，有人吼，却再没人提 “出城” 二字 —— 他们懂了，守住代州，才是对李甫最好的告慰。
暮色降临时，契丹营的号角再次响起，却透着几分迟疑。耶律斜轸在本阵中望着那座突然变得死寂的城池，城头上再无怒吼，只有零星的火把在移动，像一只只冷静的眼睛。他第一次感到了不安 —— 那不再是座摇摇欲坠的破城，而是一口烧红的铁桶，正等着他的铁骑去撞。
代州都督府的烛火亮了。陈琅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写给枢密院的公文。他指尖蘸着朱砂，在末尾重重写下 “悬颅” 二字，朱砂淋漓如血。窗外的风裹着城头上的甲叶声传来，像李甫他们未唱完的军歌，低低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