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五年暮春,汴京的柳絮带着潮湿的雨气,扑在三司衙门的朱漆门扉上。新制的 “三司签帅” 铜印刚从铸币局送来,沉甸甸的铜胎上刻着三枚交叠的印文 —— 枢密院的 “调兵符”、三司的 “度支印”、皇商司的 “盐铁章”,三印相合,才显完整的 “周” 字国玺纹。
紫宸殿的早朝还未散,柴荣的声音已透过雕花木窗传到阶下:“涡口哗变,皆因兵权过滥!即日起,禁军调令需三司联签,护榷军粮草更得皇商司画押 —— 谁也别想再擅自调兵、克扣军饷!”
王朴拄着竹杖出列,青布袍摆扫过金砖上的水痕 —— 那是昨夜漏雨留下的,恰似朝堂上难以弥合的裂痕。“陛下圣明。” 他展开新制的签帅流程图,象牙轴头在案上转出浅痕,“殿前司调一兵一卒,需枢密院拟旨、三司核饷、皇商司验盐引,三者缺一不可。”
赵匡胤站在武将班列首位,玄甲上的铜钉映着殿角的龙纹,泛着冷光。他刚从濠州赶回,靴底还沾着淮水的淤泥,此刻却躬身领旨,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臣遵旨。三司签帅制能防微杜渐,臣举双手赞成。”
退朝时,他在金水桥拦下石守信,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的青铜符:“去,把王审琦调去三司度支司,就说‘协助复核军饷文书’。” 石守信刚要应声,他又补充道,“让他带三个磁州旧部,专管‘骑军粮草账’。”
三司衙门的吏员们很快发现,新制推行后,最忙的不是复核文书的官员,而是赵匡胤派来的 “协办”。王审琦每日卯时便到,捧着厚厚的军饷账册 “请教”,实则在空白签批页上盖好了预制的三司副印 —— 那些印章是赵普让人仿刻的,边角故意留了瑕疵,却足以蒙混过关。
“王都虞侯来得早。” 度支司郎中揉着酸胀的手腕,看着他麻利地给殿前司的调令盖章,“这签帅制虽繁琐,倒比从前少了推诿。” 他没看见,王审琦将一份 “护榷军调粮令” 悄悄塞进袖中 —— 那上面本该有陈琅的盐铁章,此刻却只有个模糊的印痕。
消息传到皇商司时,陈琅正在给符彦卿看新铸的铜印。
鎏金印盒里,三枚分印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符彦卿捻着花白的胡须,指尖点过 “盐铁章” 上的缠枝纹:“岳丈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他将印盒推回陈琅面前,“让老夫做最后复核,是想借国丈的身份压人?”
陈琅指尖划过印文上的缺口 —— 那是故意留的暗记,只有他和符彦卿认得。“不是压人,是保命。” 他展开探闻局的密报,上面画着王审琦盖印的手法,“赵匡胤的人在三司偷盖副印,再这么下去,签帅制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符彦卿忽然冷笑,从袖中抽出一份侍卫亲军司的文书:“张永德也来寻老夫了。” 文书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张永德请求 “参与签帅制监督”,理由是 “殿前司与护榷军素有嫌隙,需中立军司制衡”。
“张将军倒是机灵。” 陈琅眸光一亮 —— 张永德是柴荣的姐夫,与赵匡胤面和心不和,引他入局,恰能形成三角制衡。“岳父若肯在枢密院递话,让张将军分管签帅文书存档……”
“老夫已办了。” 符彦卿打断他,将一枚玉牌放在案上,“这是禁军密档库的令牌,所有签过的调令,你得亲自去抄一份底。”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忽然叹道,“清漪总说你太急,可这乱世,不抢先一步,就是别人刀下的鱼肉。”
三日后,三司衙门的签押房里,第一次出现四方官员并立的景象。
枢密院的传令官捧着调令,王审琦代表三司核饷,陈琅的亲信、通市局使陈磊验看盐引,最后由侍卫亲军司的参军记录存档。当赵匡胤派人送来 “濠州增兵三千” 的调令时,王审琦刚要盖章,陈磊突然按住他的手。
“王都虞候且慢。” 陈磊指着调令上的盐引编号,“这十张盐引上周已在楚州兑了粮草,怎么还出现在这里?” 他展开随身携带的钢印底簿,编号旁清晰地记着 “楚州盐场,安大福监兑”。
王审琦的脸色瞬间涨红,捏着印章的手微微发颤。侍卫亲军司的参军立刻记下 “盐引重复使用”,扬言要报枢密院彻查。最终,这道调令被驳回,赵匡胤的人悻悻离去时,陈磊瞥见他们袖中露出的仿刻盐铁章 —— 边角的缺口与真章分毫不差,显然是赵普的手笔。
消息传到濠州,赵匡胤正对着淮南舆图发火。
赵普捧着被驳回的调令,纸页上 “盐引重复” 四个字刺得人眼疼。“是陈琅搞的鬼。” 他将调令拍在案上,“他让陈磊带了钢印底簿,咱们仿的盐引根本混不过去。”
“还有张永德。” 赵匡胤的指节叩击着舆图上的侍卫亲军驻地,“那厮把存档的调令都抄给了陈琅,咱们的底细怕是全漏了。” 他忽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王朴的签帅制,倒成了捆我的绳索!”
碎瓷片溅到角落里的盐债文书上 —— 那是赵普让人伪造的李筠盐债,正准备散播出去搅乱市场。赵匡胤盯着文书上的 “三倍偿还” 字样,忽然冷笑:“陈琅能引藩镇,我就不能?”
汴京的符府里,符彦卿正在给最后一道签帅文书盖印。
朱砂印泥在 “复核” 二字上落下鲜红的印记,与旁边陈琅的盐铁章、王朴的枢密院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签帅制,就像架在刀尖上的天平。” 他对前来取文书的陈琅说,“老夫这颗印,今日压了你,明日可能就偏了他。”
陈琅望着文书上四方官员的签名,忽然想起涡口那封带血的求援信。赵虎的战袍碎片还在锦囊里,七处箭孔像七个醒目的警示 —— 权力这东西,从来不是靠制度就能锁住的。
暮色降临时,三司衙门的灯笼次第亮起。
王审琦带着假印悄悄离开,陈磊的钢印底簿上又多了三笔记录,张永德的参军正在誊抄当日存档。而紫宸殿的烛火下,柴荣看着签帅制推行半月的奏报,上面写着 “殿前司调令通过率反增三成”,皇帝的指尖在 “三成” 二字上反复摩挲,忽然对侍臣道:“把王朴和陈琅的奏疏拿来。”
两份奏折并排放在御案上,王朴说 “签帅制初显成效”,陈琅说 “需严查仿印”。柴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李继勋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人心是杆秤,不是铜印能校准的。”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陈琅站在皇商司的台阶上,望着三司衙门的灯火,忽然觉得那些光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签帅制的铜印还在袖中发烫,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更凶险的开始。
而濠州的军帐里,赵匡胤正对着地图上的楚州冷笑。那里有李筠儿子李守节的亲兵,有陈琅的盐场,还有他安插的细作 —— 很快,那里就会成为新的战场,用不上签帅制的铜印,只用刀和血就能定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