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衍宫正殿门前,那片以某种蕴含星辉的玄黑巨石铺就的广阔广场上,此刻却弥漫着与建筑本身的恢宏格格不入的压抑和猜疑。各族残存的人马,稀稀拉拉地分散在距离那高耸殿门百丈开外的地方,如同受惊的鸟兽,不敢轻易靠近。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聚焦在那条通往殿门的、高达九十九级的巨大台阶上。
台阶,已然被染成了暗红色。
粘稠的血液早已浸透了石缝,干涸涸后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大片大片的泼洒状血迹,以及一道道仿佛被什么沉重之物拖拽留下的、蜿蜒深入殿内黑暗的血痕。几块破碎的、依稀能辨认出朱红色泽与金线凤纹的布料,如同残破的旗帜,散落在血泊中,无声地诉说着它们的主人——那些曾经高傲的姬家子弟——在此地遭遇了何等惨烈的厄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脏腑破裂后特有的腥甜,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能侵蚀灵魂的阴冷恶臭。
曾有胆大妄为之辈,在数日前远远窥见一幕:一具身着姬家服饰的无头尸体,被一只形似巨爪、完全由流动的漆黑粘液构成的怪物倒拖着,一步步拉入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殿门深处。那怪物手中,还提着一颗双目圆睁、面部扭曲的头颅……自那以后,再无人敢轻易踏足那片区域。如今,姬家人在明面上的活动彻底消失,那持续了多日的、针对姬家的恐怖猎杀也随之诡异地沉寂下来。正是这死一般的寂静,才让其他各族在提心吊胆地观察了数日后,终于敢慢慢地、试探性地重新聚集到这片核心区域附近。
一个身形瘦高、眼珠滴溜溜乱转的男性妖族压低声音,对身旁一位壮汉道:“依我看,姬家定是得罪了某位不能招惹的存在,或是触犯了此地的古老禁忌,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们只要谨守本分,不贪不躁,小心行事,未必不能分一杯羹。这正殿如此宏伟,里面若说没有珍藏,谁信?”
旁边一位耳朵尖长、面容姣好却带着惊惧之色的女子闻言,立刻反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要我看,里面哪还有什么宝物!分明是栖息着嗜杀的恶魔!你看这台阶……这得是多少条性命才能染成这般模样!那东西连姬家的人都敢屠戮殆尽,我们进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她说着,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藤甲,仿佛那殿门的阴影会随时扑出来一般。
男子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不屑:“阁下此言差矣!正是因为有莫大的凶险,才意味着有惊世的机缘!风险与收获向来成正比。况且,若里面真只是一味杀戮的无智凶物,为何独独针对姬家?如今姬家人没了,它便也消停了?这说明此物有目的,有规律!再者……”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包括那木灵族女子,“若是觉得此地只有凶险,毫无益处,阁下为何至今还滞留在此,而不寻路离开这朝衍宫?恐怕……也是心有不甘,存着一丝侥幸吧?”
这番话顿时引起了周遭一片低声的议论和骚动。
“说得在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哼,宝物再好,也得有命享用!我可不想变成这台阶上的又一抹血迹。”
“姬家精通阵道,连他们都栽了,我们这些人……唉……”
“或许我们可以联手?集合众人之力,就算里面真有凝元境的存在,我们一拥而上,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争论之声此起彼伏,恐惧与贪婪在每一个生灵心中激烈交锋。有人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有人面露怯色,悄悄向后挪动脚步;更多人则是犹豫不决,既怕错过天大的机缘,又惧步上姬家的后尘。
就在这纷乱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正殿那扇巨大、布满古老符文的门缝深处,浓郁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一缕极其淡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雾气,它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出一点点,然后迅速缩回。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波动,如同涟漪般从殿内扩散出来。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充满恶意的引诱。它轻轻撩拨着在场生灵内心最深处的贪欲和好奇。
而台阶上那些早已干涸的血迹,在墟界永恒昏暗的光线下,似乎也反射出了一丝更加诡异的光泽。
朝衍宫正殿前,压抑的争论如同沉闷的潮水,在广场上起伏。而在稍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廊柱阴影下,气氛却截然不同。
白虎族的白鋆双臂环抱,倚靠在一根冰冷的巨大石柱上,那双狭长精明的眼睛扫过远处那群既贪婪又恐惧的妖族们,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侧过头,对身旁那位同样气定神闲的狼族青年低声道:“霆哥,眼前这乱哄哄的局面,依你看,我们该如何下这步棋?”
千城霆嘴里依旧叼着根枯黄的茅草,俊朗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慵懒,仿佛眼前并非凶险莫测的上古遗迹,而是自家后院的戏台。他闻言,嗤笑一声,含糊不清地道:“急什么?一群被贪欲吓破了胆的蠢货罢了。让他们吵,让他们争。这潭水越浑越好。总会有人按捺不住,替我们去试试那殿门后的深浅。”他吐掉嘴里的茅草根,目光掠过那些血迹斑斑的台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等那出头鸟撞个头破血流,或是……被里面的东西拖进去,我们再看情况捡便宜也不迟。”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看向白鋆鋆:“比起这个,我先前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这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白鋆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立刻堆起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虚伪的热情笑容:“霆哥这是哪里话!咱们兄弟之间,何须见外?只要霆哥你那边一切顺利,答应我的那份……能如期兑现,我白鋆自然倾尽全力,为霆哥你扫清一切障碍,排忧解难!”他刻意加重了“兑现”二字,其中的交易意味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悄然拂近。只见千城玉婀娜娜地走来,她身姿曼妙,云纹劲装勾勒出姣好曲线,脸上却带着一种与她兄长如出一辙的、仿佛掌控一切的从容笑意。她手中把玩着一只做工极其精巧的木质机关小鸟,小鸟的喙喙部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灵光。
“白鋆,”千城玉声音柔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她将机关小鸟递向白鋆,“你看,这小玩意儿,它对狼魂玉散发出的独特灵力波动异常敏感,五里之内,都能被吸引过去呢。本来是我们用来在复杂环境下寻找失散同族的,可灵巧了……”
她故作懊恼地蹙起秀眉,叹了口气,指尖轻轻一点那小鸟,它便扑棱着翅膀飞起,绕着她飞了一圈,然后精准地落回了白鋆的掌心。“唉,可惜我笨手笨脚的,一个不留神,好像把它给‘弄丢’了。这宫殿这么大,废墟这么多,也不知道掉在哪个角落里了,真是让人担心呢。”她说着,抬眼看向白鋆,笑容意味深长。
白鋆鋆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攥住那只机关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恍然大悟”:“哎呀!我倒想起来了!可不是嘛!我前几日在西北角那片坍塌的祭坛废墟里探查时,还真就‘恰好’捡到了这么个小东西!这可真是……太巧了!”
两人一唱一和,眼神交换间,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已然达成。这机关鸟,根本就是千城玉特意交给白鋆的“猎犬”,而它的目标,正是身怀狼魂玉的千城胤轩!
千城霆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他拍了拍白鋆的肩膀:“既然这么‘巧’捡到了,那就是你的缘分。好好利用,可别再‘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