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物?”叶法善停下脚步,看向张桂香指的那间土房。
那土房看起来已废弃了不知多久,屋顶塌了大半,露出几根黢黑的梁架,像野兽的肋骨支棱在半空。门口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狗尾草和苍耳子纠缠在一起,风一吹,草叶“沙沙”作响,倒像是藏着什么活物在暗处窥伺。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黄土,几处裂缝里塞着干枯的树枝,不知是鸟儿搭巢的遗迹,还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记号。
“大嫂,你确定是这里?”叶法善的目光扫过土房周围的地形——左临干涸的河沟,右靠颓圮的坟堆,阴气重得连阳光都透不进来,怎么看都不像是藏“圣物”的地方。景教向来视“圣物”为至宝,按他们的性子,多半会供奉在“圣所”最显眼处,哪会藏在这种荒僻角落?
张桂香皱着眉,努力回忆:“他们没明说,就是上次给我送米的时候,指着这个方向说,‘圣物’就藏在‘旧土之下’,能保佑信众……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好像就是这附近。”
叶法善心中疑窦更深。“旧土之下”——这说法透着股刻意的含糊。景教的“圣物”多是十字架或所谓的“圣像”,按张货郎的描述,他们向来将这些东西捧得极高,如今却要藏起来,还要用这种谜语似的说法暗示位置,是怕被官府搜缴?还是……另有图谋?
“我去看看。”他对张桂香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桃木符,“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说着便拨开齐腰的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土房走去。
拨开齐腰的杂草,走进那间废弃的土房。里面积满了灰尘和蛛网,墙角结着霉斑,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叶法善仔细打量着四周,目光扫过断壁残垣,忽然注意到墙角的地面有些异样——那里的土色比别处浅,像是被人翻动过。
“果然有问题。”他心中一动,伸出手指拨开表层的浮土,指尖触到的泥土果然带着湿润的凉意,与周围的干土截然不同。他加快动作,用手刨了起来,泥土顺着指缝簌簌落下,混着草根和碎石。刨了约莫半尺深,指尖忽然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咚”的轻响。
叶法善的心跳漏了一拍,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扒开周围的泥土。很快,一个巴掌大的木牌露出了轮廓,黑沉沉的,被泥土裹得严实。他将木牌整个挖出来,走到漏光的地方,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泥垢——木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十字架,线条粗糙,边缘却打磨得很光滑。
“果然是这个。”叶法善拿起木牌,仔细端详。十字架的木纹很新,显然是近期才刻的,并非什么古物。但让他在意的是,木牌的断裂处很不自然,像是被硬物敲击所致,而且上面还沾着几点暗红色的痕迹,凑近闻了闻,隐约有股血腥味。
“这不是什么圣物,倒像是个弃物。”叶法善喃喃自语。若是真的圣物,怎会被随意埋在这种地方,还被砸坏了?难道是内部出了矛盾,还是……故意设下的圈套?
他将木牌收好,走出土房,对张桂香说:“大嫂,这东西我先收着,回去再跟你细说。我们先回家吧。”
张桂香点点头,眼神依旧有些恍惚。
回到张寡妇家,叶法善才发现,这家里真的是家徒四壁。土炕上铺着破草席,灶台上空荡荡的,米缸里只剩下一点点碎米。难怪她会被两升米诱惑,换作谁处在这种境地,恐怕都很难不动心。
叶法善从行囊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几两银子,递给张桂香:“大嫂,这点东西你先拿着,过日子要紧。银子你收着,先把房租交了,别让人把你赶出去。”
张桂香看着干粮和银子,眼圈又红了,哽咽道:“道长……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拿着吧。”叶法善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就当是我暂借给你的,等你儿子回来了,再还我也不迟。”
张桂香这才收下,连连道谢,忙着去烧水。叶法善趁她烧水的功夫,在屋里慢慢踱着。土墙是用黄泥糊的,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麦秸;房梁上挂着几个干瘪的玉米棒子,大概是去年的收成;墙角堆着些破旧的农具,锄头的木柄已经朽了,犁头生满了锈。
忽然,他的目光被炕边的一个破木箱吸引住了。那箱子是用松木做的,漆皮早已剥落,边角磕得不成样子,没上锁,盖子半敞着,露出里面叠着的几件旧衣服。而在衣服缝隙里,隐约露出一块黑色的布料,质地看起来很特别。
叶法善走过去,轻轻掀开箱盖。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除了几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果然压着一块巴掌大的黑袍碎片。那布料是厚重的斜纹布,边缘绣着银线,虽然已经发黑,但能看出绣的是个十字图案——和他刚才在荒村挖到的木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连十字的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
更诡异的是,碎片的边缘很整齐,像是用剪刀刻意剪下的,而非自然磨损。叶法善捏起碎片,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硬挺感——这布料上应该涂过某种油脂,才能在潮湿的木箱里存放这么久而不腐烂,这正是景教黑袍的典型特征。
“大嫂,这碎片是哪里来的?”叶法善拿起黑袍碎片,问道。
张桂香端着水进来,看到碎片,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地说:“是……是上次那几个送米的人落下的……我……我忘了扔……”
叶法善看着她躲闪的眼神,知道她没说实话。这碎片明显是被刻意藏在箱子里的,不像是无意落下。他忽然想起刚才在荒村挖到的木牌,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张桂香恐怕不仅仅是被引诱,她可能已经接触景教有段时间了,甚至……已经入教了?
“大嫂,”叶法善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信了他们的教?”
张桂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水碗一晃,洒了一地,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道长……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他们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