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渊心中的疑虑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在扩散,但湖面终究会恢复平静。苏挽月深知,仅靠一次偶然的“卖惨”和父亲瞬间的同情,远不足以改变她们母女根深蒂固的困境。她需要持续地、巧妙地往父亲心中那杆秤上添加筹码,让他切实感受到她的“价值”。
机会,很快便以一种不起眼的方式出现了。
这日,小芸从厨房取份例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寻常的抱怨:“小姐,您说怪不怪?奴婢刚才路过外院账房,听见里面吵得厉害,好像是管事的张先生和负责采买的李管事为了什么陈年旧账,掰扯不清,都闹到管家面前了。听说为了这笔糊涂账,年前一批山货的尾款到现在都没跟庄户结清,那几个庄户隔三差五来府门前哭诉,门房都快拦不住了,真是晦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挽月正在为赵婉娘调制一碗简单的药膳,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府中旧账纠纷?庄户堵门哭诉?
她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关键词:账目不清、拖欠款项、庄户闹事、影响官声。
这简直是送到眼前的机会!
“可知具体是何旧账?”苏挽月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芸歪着头想了想:“听那意思,好像是三四年前的一批皮货生意,当时经手的人换了好几茬,账本记得乱七八糟,收了多少皮子,付了多少定金,尾款几何,如今两边账目对不上,差了近百两银子呢!张先生说是李管事当时经手不清,李管事反咬是账房记录有误,各执一词,谁也拿不出确凿证据,就这么一直拖着。”
糊涂账,职责不清,缺乏有效凭证……典型的内部控制缺失和原始凭证管理混乱。
苏挽月心中已然明了。这对于前世掌管庞大商业帝国的她而言,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
“小芸,”她放下手中的药匙,语气平静地吩咐,“你找个机会,装作无意间在张先生或者他身边得力的小厮面前提起,就说……你听外面走南闯北的货郎说过,有些大商号处理陈年旧账,会用一种‘交叉核对’的法子。”
“交叉……核对?”小芸一脸茫然。
“嗯,”苏挽月耐心解释,声音压得很低,“你便说,就是将当年所有经手过此事的人,无论大小,各自独立回忆并写下他们记得的细节,比如经手日期、货物种类数量、支付金额方式、见证人等等。然后将这些单独的记录放在一起比对,找出共同点和差异点。再让他们各自提供当年可能留下的任何字据,哪怕是一张收条、一份送货单,或者回忆当时还有哪些人在场可以作证。将所有零散的信息像拼图一样组合起来,总能还原出大部分真相。最重要的是,要分开问话,防止串供。”
她将现代审计中常用的询证、交叉验证、证据链构建等概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最朴素的语言包装了一番。
小芸听得似懂非懂,但见小姐神色郑重,便用力点头:“奴婢记下了!可是小姐,咱们为什么要帮他们啊?那张先生和李管事,平日里对咱们可没什么好脸色。”
“不是帮他们,”苏挽月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是帮父亲分忧。庄户堵门,影响的是父亲的官声。解决了这个麻烦,父亲自然会记一功。至于功劳算在谁头上,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让父亲苏文渊知道,这解决问题的“法子”,是从她这里流出去的。这是一次投石问路,试探父亲的反应。
小芸这才恍然大悟,佩服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您真厉害!奴婢明白了,这就去找机会!”
接下来的两日,苏挽月按部就班地照顾母亲,仿佛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但她能感觉到,府中似乎有暗流在涌动。
果然,第三日下午,小芸兴冲冲地跑回来,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姐!成了!成了!奴婢按您教的,前天‘偶然’跟张先生身边那个爱打听事儿的小厮提了一嘴,当时他没当回事。可谁知今天,就听说管家把张先生、李管事,还有几个当年可能知情的老仆都叫了去,分开问话,又让他们各自去找当年的字据和证人!这一通折腾下来,您猜怎么着?”
小芸激动地手舞足蹈:“还真让他们找出了几份残缺的送货单和见证人!几方说辞一对照,漏洞就出来了!原来是李管事的一个远房亲戚当年也掺和了一脚,暗中吃了回扣,做低了入库皮子的品级,却按高价报了账,这中间的差价就被他吞了!之前因为账目混乱,人证物证不全,才让他蒙混过去!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李管事那个亲戚当场就瘫了!李管事也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认错!”
“听说管家雷霆震怒,已经将李管事和他那亲戚一并捆了,家法处置,追回赃款!那笔拖欠庄户的尾款,也立刻结清了!门口再也没人哭闹了!”小芸双眼放光地看着苏挽月,“小姐,您那个法子真是太神了!”
苏挽月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是淡淡问道:“父亲可知晓此事了?”
“知道!管家处理完后,立刻就去禀报老爷了!”小芸连忙道,“听说老爷对管家能这么快查明真相很是惊讶,还夸了他办事得力呢!管家……管家倒也没敢贪功,据实说了是得了高人指点,用了什么‘交叉核对’的新奇法子……”
小芸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苏挽月一眼:“不过,管家没说这法子是从咱们这儿出去的,只说是从外面听来的……”
“无妨。”苏挽月摆了摆手。管家不明说,是官场和后宅惯常的明哲保身,不愿卷入嫡庶纷争。但这已经足够了。只要父亲苏文渊知道了有“交叉核对”这个法子,并且这个法子有效,就够了。
她这枚“石子”,已经投了出去。现在,只需静观其变,等待“路”那头的回应。
她相信,以苏文渊的精明和对“有用之事”的敏感,绝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一定会好奇,这巧妙解决了他一桩烦心事的“奇策”,究竟源自何处。
而这好奇,便是她打开局面,真正进入父亲视野的第一步。
投石问路,路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