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西院的混乱与喧嚣随着柳玉茹被变相押回锦瑟院禁足、周妈妈等恶奴被拖下去行刑发卖而渐渐平息。然而,这场风暴在苏府每个人心中掀起的波澜,却远未停止。
下人们噤若寒蝉,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西院的狼藉,看向那间主屋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探究。谁能想到,一向默默无闻、备受欺凌的二小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如此雷霆万钧,直接将当家主母掀落马下?虽名义上是禁足,但谁不知道,夺了管家权,便等于拔了凤凰的羽翼,失了实权的主母,在这深宅大院中,地位已是岌岌可危。
苏文渊并未立刻离开。他负手立于西院略显荒凉的庭院中,夜风吹拂着他的官袍下摆,带来一丝寒意,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震动与冰冷。
震怒于柳玉茹的愚蠢与恶毒之余,他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对象是那个此刻在屋内,看似柔弱,却能在绝境中布下如此精妙棋局的庶女——苏挽月。
他回想起她方才的表现。从最初的“病弱惊惶”,到被逼问时的“绝望认罪”,再到最后亮出底牌时的冷静犀利,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将柳玉茹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尤其是她最后那句“只求安稳度日”的以德报怨,更是将柳玉茹衬托得面目可憎,也让她自己在自己这个父亲心中,留下了识大体、顾大局、且身负奇才的深刻印象。
绘制图样?售卖盈利?那精美绝伦、连他都觉得不俗的图案,竟是出自他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女儿之手?还有那解决旧账的“奇策”……苏文渊不是傻子,他敏锐地意识到,苏挽月展现出的,绝不仅仅是几分绘画天赋和小聪明。那是一种对局面的精准把控,对人心的深刻洞察,甚至……是一种他从未在深闺女子身上见过的、类似于……谋士般的筹算之能!
这个女儿,绝非池中之物!
这个认知,让苏文渊在愤怒之余,又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状的……兴奋?或许,他苏府,真的出了一块蒙尘的璞玉?若能好生雕琢,或许未来能成为苏家的一大助力?毕竟,一个有能力、有手段,且目前看来对他这父亲尚算恭顺的女儿,远比一个只会争风吃醋、惹是生非的嫡女要有价值得多。
“父亲。”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文渊转过身,见苏挽月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斗篷,脸色在月光下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平静。小芸扶着她,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悸。
“夜深露重,你病体未愈,出来做什么。”苏文渊的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
“女儿无碍,劳父亲挂心。”苏挽月微微福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感激,“今日之事,多谢父亲为女儿主持公道。”她抬起头,目光真诚,“若非父亲明察秋毫,女儿只怕……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苏文渊心中那点因柳玉茹而起的恼怒和对家族颜面的担忧,又被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欣赏和些许愧疚的情绪。他叹了口气:“是为父往日疏忽,让你和你母亲受委屈了。”
这句话,算是正式承认了她们母女过往的处境,也表明了他态度的转变。
“父亲政务繁忙,女儿不敢怨怼。”苏挽月低眉顺眼,将姿态放得极低,“只是母亲她……”她欲言又止,眼中适时地流露出对赵婉娘的担忧。
苏文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赵婉娘今日受惊不小,且多年来身体孱弱,如今柳氏被夺权,后宅需人打理,于情于理,都该给予赵婉娘应有的体面。他沉吟片刻,道:“你母亲性子柔善,这些年也受苦了。日后府中中馈,便先由她学着打理,苏福会从旁协助。你们院里的用度,一律按份例足额发放,若有短缺,可直接来回我。”
这是明确的扶持和承诺了。不仅给了赵婉娘管家的名分(虽是协理),更保证了她们母女日后在府中的基本生活。
“女儿代母亲,谢过父亲!”苏挽月再次深深一福,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动容。她争取的,正是这样一个相对公平的生存环境。
苏文渊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挽月,你……那图样之事,还有那顾姓书生……”他需要确认,这生财之道是否稳妥,是否会给苏家带来麻烦。
苏挽月心领神会,立刻答道:“父亲放心。女儿只是绘制图样,托那顾公子代为售卖,银钱往来清晰,皆有账目可查。顾公子虽是书生,却守诺知礼,并未耽误科举正业。此事女儿做得隐秘,并未打着苏府旗号,绝不会损及父亲官声与家族清誉。”她将事情限定在“闺阁女子凭借才艺补贴用度”的合理范围内,并强调了顾清风的可靠和事情的隐蔽性。
苏文渊闻言,心下稍安,甚至隐隐觉得,女儿有此能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好。只是切记,女子终究以贞静为要,不可过于抛头露面,授人以柄。”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苏挽月乖巧应下。她知道,父亲这是默许了她继续这项“事业”,只要不闹出格即可。
父女二人又说了几句,苏文渊见夜色已深,嘱咐她好生休养,便带着复杂的心绪离开了西院。
与西院此刻虽疲惫却透着新生的气氛不同,锦瑟院内,则是一片愁云惨淡,如同冰窟。
柳玉茹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苍白失神、鬓发微乱的脸。身上那件华丽的斗篷还未脱下,却再也衬不出往日的雍容气度。禁足!夺权!当着下人和那个贱种的面,被老爷如此严厉地申斥、发落!她经营多年的主母威严,在这一夜之间,轰然倒塌,颜面尽失!
“苏挽月!贱人!贱人!”她猛地抓起台上的一个玉梳,狠狠砸向镜面,镜面应声碎裂,映出她扭曲狰狞的面容。“我绝不会放过你!绝不!”
苏玉蓉在一旁哭得眼睛红肿,又怕又恨:“母亲!现在怎么办?父亲他……他是不是厌弃我们了?那个贱人……她以后会不会骑到我们头上来?”
“闭嘴!”柳玉茹烦躁地呵斥,胸口剧烈起伏。她知道,经此一役,她在这府中的地位已是大不如前。老爷的态度明显偏向了西院那边,赵婉娘那个病秧子居然要协理管家!而苏挽月,更是展现出了让她都感到心悸的城府和手段。
“去!给我兄长送信!”柳玉茹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紧紧抓住身边唯一剩下的、还算得用的心腹妈妈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他妹妹快要被一个庶女逼死了!让他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帮我除掉那个祸害!”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还有娘家,还有兄长柳承志!只要兄长出手,定能让苏挽月那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峰回路转,局势颠覆。
父亲心中震撼,对庶女刮目相看,暗藏倚重之心。
嫡母颜面扫地,权势崩塌,恨意滔天,誓要反扑。
苏挽月凭借智慧与胆识,终于在苏府这潭深水中,为自己和母亲搏得了一方暂且安身的立足之地,然而,更猛烈的风暴,或许正在暗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