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如刀,割在脸上。
张小凡背靠着湿冷岩壁,右肩的血已浸透半边衣袍,渗进平儿的衣领。孩子没再哭,只是把脸埋在他颈侧,呼吸微弱。
“还能走?”陆雪琪单膝跪地,指尖搭上他腕脉,声音压得极低。
他没答,只将手掌贴上地面。掌心传来细微震颤,像是大地深处有钟声残响,断断续续,却未断绝。
东南方。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响,是人在念经。
“法相……还在撑。”他嗓音干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天音寺,还没塌。”
陆雪琪抬头望了一眼崖顶,杀机未散,但追兵暂未下来。她迅速解下外衫,裹住平儿,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符片,按入石缝——那是曾书书特制的传讯符,若能激活,可向青云示警。
“走不了多快。”她说,“你伤太重。”
“那就慢点走。”他扶着岩壁站起,左手勾住噬魂棒,咬牙迈步,“只要他还念一句经,我们就赶得到。”
三人贴着山腹前行,脚下碎石滑落深渊,无人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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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寺外,黑云压顶。
空中悬浮着数十只透明魂瓶,瓶身刻满扭曲符文,内里困着修士残魂,面容痛苦,无声嘶吼。怨气凝成丝线,缠绕寺庙檐角,整座山门如同被蛛网包裹。
陆雪琪刚踏前一步,便觉胸口一闷,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你守不住他……你会看着他死第二次……”
她脚步一顿,剑未出鞘,额角已渗出血丝。
张小凡伸手拦住她,将平儿轻轻交到她怀中。
“别靠近。”他说,“这些魂,认得痛。”
他盘膝坐下,噬魂棒横于膝上,闭目调息。体内佛魔二气仍在冲撞,但他不再压制,而是引导佛力沿任脉上行,与胸前合欢铃共鸣。一丝极淡的绿光自铃中逸出,带着某种奇异的安宁气息。
这气息不似剑意,也不似魔威,倒像春夜花海中一缕清风。
空中几只魂瓶微微震颤,瓶中残魂忽然转向寺庙方向,眼中闪过清明。
“咔——”
一声轻响,一只魂瓶裂开,其中魂魄化作流光,绕寺飞旋一周,随即消散。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怨气屏障出现裂隙。
“走!”张小凡睁眼,一把推开二人,“我拖住它!”
陆雪琪抱着平儿,借势冲入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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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前广场,尸横遍地。
老僧们盘坐莲台,口诵往生咒,肉身却被怨魂撕扯得血肉模糊,却仍不肯倒下。鲜血顺着台阶流淌,在佛像前汇成一片暗红。
法相立于高台中央,周身金光摇曳,卍字印悬于头顶,已黯淡如残烛。他嘴唇干裂,每念一句真言,便咳出一口血。
“南无……阿弥陀佛……”
魂煞立于虚空,黑袍猎猎,冷笑不止:“你们的慈悲,救不了任何人。这些魂,本就是该堕的罪人!”
法相抬眼,目光澄澈:“他们临终尚存善念,便是可渡之人。”
“可笑!”魂煞双臂一展,空中所有魂瓶同时震动,“今日,我就以他们的怨念,炼你天音最后一道佛光!”
无数怨魂咆哮而出,扑向高台。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寺门疾掠而来,重重摔在阶前。
是张小凡。
他单手撑地,嘴角溢血,另一只手却死死按在地面。
“星辉……阵图……”他低声喃喃,指尖划过石缝,竟引动一丝幽光,在地上勾勒出残缺阵纹。
这纹路与葬神渊祭坛同源,正是幽冥之力的投影。
阵纹亮起刹那,那些尚未完全腐化的残魂猛然停滞。
它们不再扑向法相,而是齐齐转向魂煞,发出凄厉尖啸。
“什么?!”魂煞脸色骤变,“不可能!我已掌控他们神识!”
可怨魂已失控。
数只魂瓶炸裂,冲击波直冲魂煞面门。他仓促结印防御,却被震得连连后退,黑袍撕裂。
法相眼中精光一闪。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双手合十,口中真言暴涨:
“南无阿弥多婆夷——大慈大悲,渡一切苦厄!”
卍字印轰然扩张,金光如潮水般席卷全场。
残余怨魂尽数净化,魂瓶纷纷碎裂,化作灰烬飘散。
魂煞怒吼一声,身形被金光击中,倒飞而出,撞碎山门石狮,半边身子焦黑,却未毙命。他怨毒地看了法相一眼,化作黑烟遁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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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血云,洒在废墟之上。
法相跌坐高台,面色惨白如纸,浑身脱力。弟子们冲上前来,将他抬入禅房。
陆雪琪抱着平儿走到张小凡身边。
他仍跪在石阶上,手指还搭在残阵边缘,指尖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
“结束了?”她问。
“暂时。”他喘了口气,想站起来,腿却一软。
她伸手扶住他胳膊。
平儿从她怀中探出头,看着满地狼藉,忽然说:“爹,那些人……刚才笑了。”
张小凡一怔。
“谁?”
“那些光。”孩子指着空中尚未散尽的流萤,“他们飞走的时候,好像在笑。”
陆雪琪低头看他,发现他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平静。
她没再说话,只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搀着他一步步走向主殿。
台阶上的血迹未干,映着初升的日光,泛着暗红。
张小凡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可他没停。
直到主殿门槛前,他忽然停下。
“不对。”他盯着地面残留的阵纹,“这不是结束。”
陆雪琪皱眉:“你还感觉到了什么?”
他没答。
因为阵纹尽头,有一道极细的裂痕,正缓缓渗出黑气。
那黑气不散,反而在石缝间游走,像在……书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