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割面,张小凡将断裂铃舌贴于心口,寒意直透肺腑。那一点温热早已散尽,可每当他凝神感应,心口便似有微弱脉动,如残火将熄,却仍不肯灭。
陆雪琪在他身侧,天琊剑横握,剑锋轻颤,一道清光自刃尖溢出,划破风雪,为二人撕开一线前路。她气息尚虚,每一步都踩得极稳,肩头旧伤未愈,动作稍大便牵动经脉,但她未曾停步。
“方向偏了半寸。”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张小凡点头,调转脚步。他闭目,以佛心引动残魂共鸣,那铃舌仿佛成了碧瑶仅存的一缕执念,在风雪中为他指路。三重雪岭横亘前方,山势如刀,雪如刃,每一步都似踏在生死边缘。
他们已行出百里,噬魂棒黑气微弱,玄火鉴火灵未复,若非彼此以真元互护,早已被极寒与幽冥残息侵蚀心神。
“再撑两日。”张小凡低语,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
陆雪琪未答,只将剑光再凝一分。
第一重雪岭终至山腰,风势稍缓。冰岩嶙峋,如巨兽骸骨裸露于外。张小凡忽止步,目光落在一块半埋雪中的残碑上。
碑面覆冰,刻痕模糊,却隐隐透出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符……”他蹲下身,以玄火鉴残火缓缓融冰。
火舌舔舐冰层,雪水滴落,碑文渐显。一道曲折纹路浮现,形如锁链缠心,与当年幽泉血池底部所见如出一辙。
“不是巧合。”陆雪琪立于碑侧,剑尖轻点碑面,清光流转,将符文映于空中。
张小凡凝神,脑中浮现出神殿遗迹中的壁画符号——封印之形,镇压之意。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雪地上缓缓勾勒三处符文。
血线蜿蜒,三道符文并列成阵。
“引、封、路。”他低声道,“血池为引,神殿为封,此地为路……它们本是一体。”
陆雪琪眸光微闪:“有人以三地为基,布下大阵,直通魂祭台。”
“不是人。”张小凡摇头,“是幽冥之力在借地势成势。这些符文,是上古修罗族的印记。”
话音未落,碑身忽震,幽光自符文深处透出,刹那间幻象浮现——碧瑶悬于祭坛之上,七窍流血,魂魄被锁链贯穿,哀鸣无声。
张小凡猛然挥手,一掌拍向碑面,佛力灌入,幻象溃散。
他喘息未定,额角青筋跳动。
“你看到了什么?”陆雪琪问。
“她……在受苦。”他声音沙哑,“可那不是现在的她。是过去,是记忆,是这碑文在吞噬神识,放大执念。”
陆雪琪默然,将天琊剑横于二人之间,清光如幕,隔绝碑中邪意。
“再查下去,你心神必损。”她说。
“必须查。”他抬头,目光坚定,“若不知这阵如何运转,即便到了祭坛,也只会死在魂锁之下。”
陆雪琪未再劝,只将剑光凝于他身后,护其心脉。
张小凡继续剥冰,终将整块残碑清理干净。碑底一角,刻着一行小字,古篆难辨,却依稀可认:
“魂祭启,则王归。”
他盯着那字,良久未语。
“王归……”他喃喃,“他们要唤醒的,不只是碧瑶。”
陆雪琪收剑入鞘:“走吧。第二重雪岭更险,不宜久留。”
二人继续北行,风雪渐紧。入夜时分,抵达一道巨大冰裂之前。裂口深不见底,幽光浮动,如呼吸般明灭。
“绕行需三日。”陆雪琪望向裂口,“我们撑不住。”
张小凡取出铃舌,置于冰面,闭目感应。
片刻,铃身微颤,发出极低鸣音,如叹息,如低语。
“东侧。”他睁眼,“有一道隐秘冰隙,结界薄弱。”
陆雪琪以剑尖轻点冰壁,清光渗入,片刻后点头:“确有生门。但若铃舌感应有误,一步踏错,便是魂飞魄散。”
“它不会骗我。”张小凡将铃舌收回怀中,“那是她最后一点念。”
他们沿冰隙穿行,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冰壁如镜,映出二人残影,忽明忽暗。越往深处,幽冥气息越浓,似有低语在耳边回荡,唤着张小凡的名字。
他咬牙前行,佛心守神,魔气压脉,道力护体,三力并行,勉强抵御侵蚀。
终至冰隙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冰原横亘前方,风雪稍歇,月光破云,洒在雪地上,如银霜铺地。
二人寻一避风冰窟,暂作休整。
张小凡盘膝而坐,将三处符文并列于雪地,又取出铃舌,置于中央。
“血池引路,神殿封印,雪岭为径。”他低语,“三地之印,缺一不可。唯有集齐,方能破魂锁。”
陆雪琪凝视那铃舌:“它为何能感应?”
“金瓶儿说,铃是碧瑶魂魄所化。”他指尖轻抚断裂处,“铃在人在,铃损魂危。可它今日主动示警……说明她残魂尚存,且……认得我。”
“若她认得你,为何不直接指引祭坛?”
“因为她的魂被锁在祭坛,无法自主。”他闭目,“她只能借这铃舌,传递一丝本能的牵引。”
陆雪琪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曾想过,若她真被改写,记忆全失,即便你救出她,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你挡下诛仙剑的碧瑶?”
张小凡睁眼,目光如刀。
“她还是她。”他说,“魂可改,记忆可抹,可她为我挡剑那一刻的心,不会假。只要那心还在,她就还在。”
陆雪琪望着他,良久,轻叹一声,未再言语。
她取出天琊剑,以剑尖划破指尖,一滴精血沁入剑身。剑灵轻鸣,清光再盛,她将剑横于二人之间,剑意如霜,护持心神。
张小凡继续推演符文,试图拼出完整路径。然而神识越聚,幻觉越盛。他忽见碧瑶立于雪中,红衣如血,含笑望他,轻唤:“小凡……”
他心头一颤,险些走火入魔。
天琊剑光骤亮,一缕清寒斩入识海,幻象立散。
“莫被执念所困。”陆雪琪冷声道,“你要救她,先得守住自己。”
张小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心绪。
“你说得对。”他低头,将三处符文重新排列,终于拼出一条蜿蜒路径,直指北方深处。
“这是……通往魂祭台的唯一生路。”他指着雪地上的血线,“唯有集齐三地之印,再以合欢铃为引,方能近坛而不被吞噬。”
陆雪琪点头:“明日启程,按此路行。”
张小凡收起血图,将铃舌贴回心口。寒意刺骨,可那一点微弱脉动,仍在。
他抬头望向冰窟之外,月光如霜,雪原寂静。
忽然,铃舌一颤,比先前更烈。
他心头一紧,猛然起身。
陆雪琪亦察觉异样,拔剑在手。
冰窟外,风雪未起,可远处雪原之上,一道极淡的红光自地底透出,一闪即逝。
“那是……”陆雪琪眯眼。
张小凡已冲出冰窟,踏雪而行,直奔红光所在。
陆雪琪紧随其后。
至那处,雪地平整,无痕无迹。张小凡跪地,以手刨雪,直至触及冰层。
冰下,竟有一块暗红石碑,半埋于冻土之中。碑面刻着一道符文,与三处遗迹截然不同,却与铃舌断裂处的纹路完全吻合。
他指尖抚过那符,铃舌骤然鸣响,如泣如诉。
“这不是路标。”他声音微颤,“这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