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弥漫的硝烟尚未散尽，混杂着灰尘、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红蓝警灯的光芒透过炸开的大门，在断壁残垣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在仓库西侧冰冷机器的阴影里，林汐妍紧紧抱着肖时宇，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巨大的宣泄。
陆昭站在几步之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他身上的伪装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沾满了灰尘和油污，脸上也蹭了几道黑印。
他看着肖时宇艰难抬起左手，笨拙却温柔地抚摸着林汐妍的发顶，听着他沙哑却异常温柔的安抚话语，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眼底深处那根名为“担忧”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兄弟安好，人质脱险。这就够了。
他正欲转身去协助警方清理现场，一个温柔得如同拂过琴键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身后响起：
“陆昭？”
陆昭脚步一顿，转过身。
温书瑶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光影交界处。她身上还穿着指挥车里的那件素色外套，长发有些凌乱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圈也有些微红，显然是刚才的煎熬同样深刻。
但此刻，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如同雨后的晴空，专注地、温柔地凝视着陆昭，唇角带着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仓库的混乱、警笛的鸣响、医护人员的呼喊……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陆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冷硬的线条悄然融化。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无声的回应——我没事。
温书瑶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陆昭面前，仰头看着他沾染了灰尘却依旧坚毅的脸庞。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和期盼：
“这下，”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勇敢，“我们能够……好好的、正式的约会了吧？”
她的目光清澈，映着陆昭的身影，也映着那个关于山顶日出和老钢琴的约定。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硝烟弥漫，只有属于两个人的、迟来的清晨。
陆昭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纯粹的信任、是劫后余生的珍惜、是终于可以卸下所有负担去期待未来的光亮。他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温柔的目光彻底融化。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不再是刚才面对兄弟时的微弯，而是一个清晰可见的、带着暖意的笑容。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而肯定。
没有多余的话语，陆昭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他的动作有些迟疑，带着军人生涯刻下的笨拙，却异常郑重。他伸出手，粗糙的指尖轻轻拂开温书瑶额前那缕被汗水和泪水濡湿的碎发。然后，他的手掌没有收回，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地、稳稳地覆在了她的脸颊一侧。
温书瑶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反而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期待地，微微偏头，让自己的脸颊更贴近他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掌心。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仿佛在感受这份迟来的、带着硝烟味道的宁静。
陆昭的目光在她闭目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那专注的神情柔和了他所有的棱角。他微微倾身，一个极轻、极快、如同羽毛拂过的吻，珍重地落在了她的额头。
这个吻，无关风月，却重于千钧。是无声的承诺，是对所有等待和守护的回应，更是对那个即将到来的、只有日出与琴声的清晨的盖章确认。
温书瑶的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朵淡淡的红晕。她没有睁眼，只是嘴角那抹笑意，如同初绽的茉莉，无声地晕染开来，甜美而安宁。
“哇——哦——！！！”
一个夸张的、带着巨大八卦兴奋的惊呼声，如同炸雷般在不远处响起，瞬间打破了这无声胜有声的温情时刻！
只见唐果举着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然正在录像），像只发现新大陆的兔子一样蹦了过来，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八卦记者特有的狂热光芒！她刚才忙着用手机记录警方控制周凛手下的画面，一转头就捕捉到了这足以引爆时屿科技内部论坛的头条素材。
“陆总监！温老师！你们！你们！”唐果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指激动地指着两人，手机镜头更是毫不客气地对准了陆昭还没来得及从温书瑶额头上收回的手，以及温书瑶脸上那抹动人的红晕。
“这是什么情况？！铁树开花？冰山融化？我的直播间家人们要炸了！这波狗粮我先干为敬！”
她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镜头扫过还抱着肖时宇的林汐妍，又扫过陆昭和温书瑶，嘴里飞快地念叨着：“年度最甜cp现场！时屿科技内部消化率高达百分之百！家人们火箭刷起来！我要给这俩对锁死！”
她一边咋呼着，一边就要往陆昭和温书瑶那边凑近，打算来个高清特写采访。
站在唐果侧后方的潘叙白，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看到眼前这几对“腻歪”的场景而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他下意识地想跟上唐果的脚步，去把她这个“八卦主播”拉回来，免得她打扰了难得的温情时刻。
然而，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
三天三夜几乎不眠不休的高强度脑力输出，加上刚才强攻信号发出时那瞬间爆发的肾上腺素消退，巨大的疲惫如同无形的巨浪，终于彻底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堤坝。就在他抬起脚，试图迈步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脚下的水泥地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海面。
“呃……”潘叙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旁边猛地一歪。手中的平板电脑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他自己则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膝盖一软，“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碎屑的水泥地上。
“哎哟！”唐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惊叫着回头。
只见潘叙白狼狈地侧倒在地，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都裂了一道缝，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沾满了灰尘，昂贵的定制西装更是皱巴巴地蹭满了污渍。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脸色是纸一样的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微弱，显然这一下摔得不轻，也彻底暴露了他透支到极限的身体状态。
“噗——哈哈哈哈！”短暂的惊吓过后，看着潘叙白这副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尤其是那副歪斜的裂了缝的眼镜，唐果实在没忍住，指着他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潘叙白！我的天呐！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八卦大业，“你这……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吧？敲代码敲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稳了？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笑死了……你这算工伤吗？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极具感染力，连旁边正在处理现场的警察都忍不住侧目。林汐妍也从肖时宇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这边，看到潘叙白的惨状和唐果夸张的大笑，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陆昭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走过去查看潘叙白的情况。温书瑶则掩着嘴，忍俊不禁地看着这活宝般的一幕。
仓库的另一端，被两名特警死死摁在地上的周凛，将刚才那短暂温情和爆笑的一幕尽收眼底。那些笑声、那些关切、那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疯狂而绝望的心脏。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笑？！凭什么他们可以拥抱？！凭什么他周凛要像条死狗一样趴在这里？！他失去了一切！他的荣耀！他的计划！他的尊严！都被肖时宇！被这群人！彻底碾碎了！
一股极致的、毁灭一切的暴怒和怨毒，如同地狱之火，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
“滚开！你们这些废物！别碰我！”周凛猛地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挣扎起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肖时宇的方向，脸上是扭曲到极致的疯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狞笑。
“肖时宇！你以为你赢了？！做梦！”他嘶声力竭地咆哮着，被反剪在背后的手拼命扭动着，似乎想要掏什么东西，“我还没输！我还有最后一张牌！同归于尽的牌！哈哈哈哈！”
他的动作疯狂而混乱，在特警的压制下显得徒劳而可笑。但他脸上那种歇斯底里的笃定和疯狂，还是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
“都别动！谁敢靠近！”周凛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感，“看见了吗？我身上！有遥控器！连接着这栋楼里我埋下的所有炸弹！足够把这里炸上天！把你们所有人都送进地狱！哈哈哈哈！想抓我？那就一起死吧！”
他一边狂笑，一边仿佛真的按下了某个想象中的按钮，眼神里充满了毁灭的快意，嘶吼道：“都给我去死吧——！！！”
然而……
一秒……
两秒……
三秒……
仓库内一片死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地动山摇的震动。
只有周凛自己粗重的喘息和众人错愕的目光。
周凛脸上的狂笑僵住了，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呆滞。他低头，徒劳地看着自己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的双手，又猛地抬头看向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声音通过警方的扩音器响起，清晰地回荡在仓库里：
“报告队长！西侧承重柱下方、通风管道接口处、以及地下储藏室预设点位的三处爆炸装置，已于强攻前五分钟，由我方爆破小组成功定位并安全拆除！遥控信号接收器已被物理破坏！威胁解除！重复，威胁解除！”
这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周凛所有的幻想和疯狂。
“拆……拆除了？”周凛喃喃着，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他高高昂起的、企图按下“按钮”的手，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他最后一点支撑他癫狂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那双曾经燃烧着野心与疯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死寂和一片无边的绝望。他像一滩真正的烂泥，瘫在特警的控制下，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最终化为一声悠长、凄厉、充满了无尽不甘和彻底幻灭的——
“呃……啊——！！！”
这声长啸，如同困兽最后的悲鸣，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所有野心、算计、仇恨的彻底终结，最终被淹没在闪烁的警灯和渐行渐远的救护车鸣笛声中。
仓库西侧，靠在冰冷机器上的肖时宇，听着那声绝望的长啸渐渐消散，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感受到林汐妍紧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轻轻地、回抱住了她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背。
结束了。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