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仪发出的声音很稳。
陆烬的手指动了一下，这次比刚才更明显。他的眼皮在抖，像是想睁开，又睁不开。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机器的声音和一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凌昊趴在床边，一直握着陆烬的手。他没换衣服，脸上很累，手指抓得发白，好像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没人能劝他去休息，谁来说都没用。他就这样守着，连睡觉都没松手。
空气里慢慢飘出一股味道。不是烟味，也不是铁锈味。是甜的，有点像焦糖，从陆烬身上来的。
这味道钻进凌昊鼻子里，他皱了下眉，在梦里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变小了，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两边都是白墙，灯光很冷。他知道这是六岁时去过的地方，希望要塞的地下实验室。他本来不该进去，但他偷偷溜进去了。他在找一个朋友。
那个孩子叫A-04。没人叫他名字，只叫编号。他们一起玩过一次，在通风管后面藏了半块糖。A-04说那是他吃过最甜的东西。后来那个人就不见了。
梦里的凌昊顺着味道走。焦糖味越来越浓。他拐了个弯，看到一间玻璃舱。里面躺着一个小男孩，闭着眼，身上连着管子。头发湿湿的贴在额头上，脸很瘦，但凌昊认出来了。
那是他自己。
A-04就是陆烬。
凌昊想冲过去，可脚动不了。玻璃舱突然亮起红光，警报响了。小孩睁开了眼，眼神空空的，没有焦点。他坐起来，动作僵硬，像被线拉着的木偶。他看向凌昊，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然后画面碎了。
凌昊猛地惊醒，头撞到了床沿。他喘着气，立刻看向陆烬的脸。
陆烬已经睁着眼，正低头看着他。两人靠得很近，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陆烬的眼神不空了，是清醒的，带着一点担心。
凌昊还没反应过来，陆烬抬起没打针的那只手，轻轻碰了他的额头。动作很慢，像是怕吓到他。
“做噩梦了？”陆烬的声音很哑，像很久没说话。
凌昊没回答。他还在看陆烬的脸，脑子里全是梦里的画面。那个被关在玻璃舱里的孩子，原来一直活到了现在，还在这里看着他。
陆烬没等他回答，手指顺着他的眉毛滑上去，把几缕乱发拨开。然后他低头，额头轻轻碰住凌昊的，停了几秒，接着在凌昊眉心亲了一下。
动作很轻，像风吹过。
凌昊整个人僵住了。
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不只是焦糖味。还有烟味、铁锈味，但这些味道被一种暖意包住了，变得柔和。两种气息混在一起，没有冲突，反而融得很自然。
他抬头，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陆烬靠回枕头，呼吸有点不稳，“听到你在喊我。”
“我没有。”
“你在梦里喊的。”陆烬闭了下眼，“喊的是……A-04。”
凌昊心跳漏了一拍。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攥得更紧。陆烬没挣开，反而也用力回握。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陆烬睁开眼，“我不是实验体了。我是陆烬。是你认识的那个陆烬。”
房间安静了几秒。
凌昊忽然伸手摸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糖纸。边缘破了，颜色发黄。是他小时候藏在通风管里的那半块糖的包装。
“你还留着？”陆烬看了一眼。
“我一直以为被人拿走了。”凌昊把糖纸放在床头，“没想到是你。”
陆烬没说话，抬手轻轻碰了碰那张纸。然后他看着凌昊：“你为什么守在这儿？你可以走的。你本该回你的要塞，当你的少主。”
“我不回去。”凌昊打断他，“我逃出来就是为了不回去。而你……是我逃出来后唯一不想丢下的。”
陆烬看着他，眼神慢慢软了下来。
他抬起手，指尖沿着凌昊的脸滑下去，最后停在他的唇边。凌昊没躲，反而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别乱动。”陆烬低声说，“你还没恢复。”
“你管我？”凌昊抓住他的手，“你都快死了还敢冲出去？”
“雷烈是为了你留下的。”陆烬声音低了些，“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所以你就拿命去拼？”凌昊眼眶红了，“你知不知道陈暮怎么说？他说你再晚十分钟就没了！你听到了吗？十分钟！”
陆烬没反驳。他只是看着凌昊，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那你呢？”他反问，“你进我精神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会死？”
凌昊愣住了。
“你说你要救我。”陆烬继续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也失去了你，我会怎么样？”
凌昊张了嘴，说不出话。
陆烬的手移到他后颈，轻轻按了一下。“我不许你死。”他说，“答应我的事，你也不准反悔。”
凌昊闭上眼，把脸埋进他的掌心。肩膀微微发抖，但没哭出声。
监测仪的声音还是那么稳。
窗外天快亮了，废墟的影子映在墙上。风停了，沙尘落定。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烟味和焦糖的味道。
陆烬的手搭在凌昊肩上，指尖轻轻蹭着衣服。凌昊抬起头，眼睛很红，但不再慌了。
“你还记得通风管后面的糖吗？”陆烬忽然问。
“记得。”
“我说过，那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
“后来呢？”
“后来……”陆烬顿了顿，“我才知道，最甜的不是糖。”
凌昊看着他。
“是你。”陆烬说，“是你来找我的那天。”
凌昊喉咙动了动，没说话。他慢慢靠近，额头抵住陆烬的，像刚才陆烬对他做的那样。
两人的呼吸混在一起。
陆烬抬起另一只手，拿起那张旧糖纸，轻轻放进凌昊手里。
“还给你。”他说。
凌昊握紧那张纸，另一只手紧紧扣住陆烬的手腕。
“不还。”他说，“这是我们的。”
陆烬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他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变得平稳。虽然还是很虚弱，但他睡得比之前安稳。
凌昊没动。他坐在床边，一手握着陆烬，一手攥着糖纸，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张脸。
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照在床头的仪器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陆烬的睫毛忽然抖了一下。
他睁开眼，声音很轻，但很清楚。
“你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