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如同在无尽深渊边缘投下的一颗石子,久久没有回音,却让整片黑暗都随之震颤。
林晚秋强忍着几乎要将头颅撕裂的剧痛,将那段刚刚截获的、破碎的加密日志导入自己的便携分析仪。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与她愈发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形成了鲜明对比。
数据流在屏幕上重组、拼接,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块拼图,逐渐还原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G7试验……幸福小镇计划V3.1……记忆模组……基于真实事件剪辑……】
屏幕上弹出的关键词让林晚秋的呼吸一滞。
原来,“幸福小镇”并非凭空捏造的谎言,而是经过精心剪辑与重组的“真实”。
这个系统从青禾镇过去十年所有公开的影像资料、居民的社交网络、甚至是被悄悄监控的日常对话中,抓取了无数个“幸福”的瞬间——孩子们的笑脸、丰收的喜悦、邻里的互助。
然后,它将这些片段与高剂量的多巴胺刺激信号相捆绑,制成一个个微小的记忆模组,通过遍布全镇的隐蔽信号基站,植入了每一个村民的潜意识深处。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鸦片”。
它让人们对现实中的苦难与不公变得麻木,沉溺于一种虚假的、被程序设定好的满足感中。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日志中揭示的系统运行核心。
【锚点协议:系统稳定运行需至少两名具备高度情感关联(爱、恨、血缘)的个体作为‘双生锚点’。
锚点个体的脑波共振形成能量基座,其在认知撕裂状态下产生的情绪波动(痛苦、挣扎、绝望)将被系统吸收,转化为维持“幸福模组”持续运行的负熵能源……】
林晚秋的指尖骤然冰冷,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了苏敏真正的目的。
那不是为了简单地掩盖一桩腐败案,甚至不是为了她个人的复仇。
她要创造的,是一个可以永续运行的“情感榨取循环”!
她要让每一代被派来调查此案的纪检干部,都在亲情、爱情与国家法度的撕裂中痛苦挣扎,而这份痛苦,恰恰是维持整个谎言帝国的最佳养料。
她和陆承宇,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棋子,而是被精心挑选的“电池”。
她猛地转向陆承宇所在的维生舱,试图将他从那致命的昏沉中唤醒。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陆承宇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嘴唇已经被他自己用牙齿咬得血肉模糊,一滴滴鲜血顺着他光洁的下颌线缓缓滑落,滴在维生舱内侧的生物感应区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就在这时,“真实之眼”骤然开启,强烈的过载感让她眼前一黑,但紧接着,一幅无比清晰的画面撞入她的脑海。
她“看见”了陆承宇翻涌的内心世界:剧烈的疼痛、濒死的焦灼,以及在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心,一串不断重复、闪烁的数字节奏——“3142……3142……3142……”
林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们曾经共度的那个除夕夜,窗外是漫天烟火,他们在温暖的炉火边玩过的一个无聊游戏——“心跳暗号”。
她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用不同力度的按压敲出数字,让他猜她想说的话。
而“3142”,是他当时回赠给她的暗号,意思是:“别怕,有我。”
他没有放弃!
他正用生理上最剧烈的应激反应——疼痛、心律失常——疯狂地打乱自己的脑波频率,阻止系统捕捉到稳定的共振信号。
可这样下去,他的心脏会因为不堪重负而真正衰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耳内的微型通讯器传来一阵电流干扰声,陈秘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我……找到了!林书记……控制终端……不在地下三层……在……档案馆……顶层夹层!编号x07……那里有……一台老式胶片放映机……连接着全镇广播线路!”
档案馆顶层?
胶片放映机?
林晚秋的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那台机器是她父亲林振山任镇长时,亲自督办安装的应急通讯设备,名义上是为了防范山洪暴发时,在全镇断电的情况下进行紧急预警。
她猛然记起,父亲在一次饭后闲聊时,曾带着一丝莫名的郑重对她说:“晚秋,记住,真正的命令,从来不用电子存档。”
她瞬间醒悟。
这个庞大系统的根基,并非纯粹的数字操控,而是物理媒介与集体记忆的深度耦合!
苏敏利用了父亲留下的这套“物理后门”,将谎言烙印在了最原始的介质上。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做出决断。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气息奄奄的陈雪身上,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她从随身的调查取证包里取出一支应急镇静剂——原本是为防止目标人物情绪失控时备用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地注射进陈雪的颈侧。
几秒钟后,陈雪身体的剧烈颤抖渐渐平息,呼吸趋于平稳,那双被数据流和恐惧反复冲刷的眼睛里,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清明。
“你说‘妈妈’想救你……”林晚秋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试探一片薄冰,“她是不是知道,一旦有人真心相信这个谎言,系统就会因为逻辑悖论而失效?”
陈雪的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只有……亲历者……否定它……才能……崩塌。”
话音未落,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瞳孔猛然瞪大,嘶哑地吼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去老粮仓!钥匙在你父亲写的《搬迁条例》注释页!”
喊出这句话后,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整个人再度陷入了僵直的昏迷状态。
林晚秋不再有片刻迟疑。
她切断维生舱的外部供能,强行打开舱门,将已经半昏迷的陆承宇抱了出来。
她用那截钢索纤维,将他无力垂下的手臂紧紧固定在自己身上,防止被任何残余的系统接口二次接入。
然后,她将他背负在自己瘦削却坚韧的背上,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签书室。
黑暗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她奔跑着,途经一间被废弃的配电间。
墙上,一幅镜框蒙尘的黑白工作照吸引了她的注意。
照片里,年轻的父亲林振山正站在一块黑板前,手指着上面书写的“群众监督流程图”。
“真实之眼”毫无征兆地一阵刺痛,照片中的景象在她视野里瞬间扭曲。
黑板上,那些用粉笔写下的工整字迹微微变化,一行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隐形标注浮现出来:“若我沉默,请查第三排书架最底层。”
林晚秋的脚步猛地一顿。
档案馆,第三排书架,最底层。
她回头望向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又低头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肩上,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
前方是父亲留下的线索,身后是他们共同的生死绝境。
她咬紧牙关,不再回头,迈开脚步,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她没有察觉,一缕细微的血丝,正从她的眼角缓缓渗出,如同红色的泪。
那双能洞察一切谎言的“真实之眼”,在极限的过载下,正开始反噬它自己的主人。
地面的震动愈发清晰,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地底深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