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的狂风卷起漫天黄沙,扑打在姑臧城高耸的城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座北凉都城如同蛰伏在戈壁中的巨兽,灰黄色的城墙在夕阳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五丈高的墙头上雉堞如齿,敌台密布,每一处垛口后都隐藏着森冷的杀机。
沮渠蒙逊站在最高的敌台上,望着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尘烟。他那张被塞北风沙刻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紧握城墙的双手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来了。”他声音沙哑,如同磨砂般粗糙。
身后的北凉将领们个个面色凝重。丞相沮渠安周颤声禀报:“陛下,探马回报,北秦主力距城已不足三十里。先锋铁鹞军约三万,由王镇恶统领;中军约十万,陈衍亲率;后军及辎重绵延十余里,总兵力恐不下二十万。”
一阵压抑的沉默笼罩敌台。每个人都明白,姑臧迎来自建国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柔然援军到了何处?”沮渠蒙逊突然问。
“这个...”沮渠安周迟疑道,“库仁拔将军最新军报说,已在百里外遭遇北秦偏师拦截,恐需时日才能突破。”
沮渠蒙逊冷哼一声,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他比谁都清楚,柔然人从来就不是可靠的盟友。那些草原狼只会等待两败俱伤后,再来分食尸体。
“传令:四门落锁,吊桥高悬。所有守军登城备战,百姓不得出入。敢有言降者,立斩!”他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姑臧城顿时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疯狂运转起来。士兵们奔跑着就位,滚木礌石被推上城头,锅灶支起,滚油沸腾。一种压抑的恐慌在城中蔓延,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即将到来的灾难。
黄昏时分,北秦先锋部队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铁鹞军。这支北秦最精锐的重甲骑兵,人与马俱披玄甲,在夕阳下闪着幽冷的光芒。他们行进时寂静无声,唯有铠甲摩擦发出规律的铿锵声,如同死亡的节拍。
紧接着是羽林骑,轻装弓骑兵们背负复合弓,腰挎弯刀,行动如风。他们的旗帜上绣着金色的飞熊,在风中猎猎作响。
最后出现的是中军主力。陈衍的金龙大旗在队伍中央高高飘扬,旗下金甲红袍的北秦皇帝骑在汗血宝马上,宛如天神下凡。在他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步兵方阵,刀枪如林,步伐整齐,踏地声震得姑臧城墙微微颤动。
“止!”王镇恶一声令下,大军在距城三里处停下脚步。
训练有素的北秦士兵立即开始安营扎寨。壕沟、栅栏、箭楼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很快就形成了一道环绕姑臧的钢铁长城。
陈衍在众将簇拥下登上一处高坡,远眺姑臧城防。即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不禁为这座城市的防御工事暗自赞叹。
“好一座姑臧城!”陈衍鞭指城墙,“墙高池深,地势险要,果然名不虚传。”
王镇恶面色凝重:“陛下,探马来报,城内守军不下八万,粮草可支一年。更麻烦的是,沮渠蒙逊将城外三十里内的村庄全部焚毁,水井填埋,实行焦土政策。”
独孤信补充道:“北凉军还在城墙外埋设了大量铁蒺藜、陷马坑,我军攻城器械难以近前。城头架设的重弩,射程可达二百步,对我军威胁极大。”
李歆指着城头隐约可见的投石机:“那是仿制我军的配重投石机,虽然简陋,但数量众多。沮渠蒙逊显然早有准备。”
众将纷纷陈述困难,帐中气氛凝重。唯有陈衍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诸卿只见其坚,不见其脆。”他目光锐利如鹰,“城虽坚,人心可坚?沮渠蒙逊暴虐,民心早失。今我大军压境,城内必生变数。”
他转身下令:“第一,围而不攻,断其外援,耗其粮草。第二,每日派降将到城下喊话,动摇军心。第三,工械营加紧打造攻城器械,特别是可投掷传单的‘飞云炮’。”
“飞云炮?”众将疑惑。
陈衍微笑:“是公输衡新设计的器械,可投掷纸弹——内装劝降书信,射入城中,让每个百姓都能看到。”
众将恍然大悟,纷纷叹服。
夜幕降临,北秦大营中篝火点点,如同星河落地。而姑臧城却陷入死寂,唯有墙头火把摇曳,映照着守军紧张的面容。
沮渠蒙逊没有回宫,而是在敌台上搭起临时军帐。他深知,此刻的每一刻都至关重要。
“陛下,是否趁夜偷袭?”大将秃发傉檀建议,“北秦远来疲惫,立足未稳,正是良机。”
沮渠蒙逊摇头:“陈衍用兵老辣,岂会不防夜袭?徒损兵力而已。”他指着城外北秦大营的布局,“看其营寨布置,深得兵法之要。壕沟、栅栏、哨塔层层设防,轻骑巡逻不绝。此时出击,正中其下怀。”
他沉思片刻,下令:“传令:多备火把、警锣,严防夜袭。所有投石机装填火油罐,随时准备发射。”
果然,深夜时分,北秦军发起试探性进攻。数千轻骑突然冲向城墙,在进入弩箭射程前又迅速撤回,明显是在测试守军反应。
如此反复三次,直到黎明时分,真正的攻击才突然到来。
数百架投石机同时发射,巨石如同陨石般砸向城墙。与此同时,铁鹞军护着工兵营向前推进,开始填平护城河外的陷马坑和壕沟。
“放箭!”秃发傉檀在城头怒吼。
箭如雨下,但大多被铁鹞军的重甲弹开。偶尔有箭矢从甲胄缝隙射入,倒下的士兵立即被拖回,空缺很快被补上。
北秦工兵展现出惊人的效率。他们以盾牌组成移动城墙,快速清理障碍。遇到铁蒺藜,就用特制的磁石车吸取;遇到陷坑,就用预制木板覆盖。
姑臧守军也毫不示弱。滚木礌石如雨般落下,沸腾的热油和金汁(粪便煮沸)倾泻而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可怕的是北凉的重弩。这些巨型弩箭能穿透铁鹞军的重甲,将人和马一起钉在地上。一次齐射就有数十北秦将士倒下。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北秦军付出千余人伤亡,才勉强清理出几条通往城墙的道路。
午时,北秦鸣金收兵。战场上留下无数尸体和破损的器械,鲜血染红了姑臧城下的土地。
沮渠蒙逊巡视城防,脸色愈发阴沉。虽然击退了北秦的第一次进攻,但他清楚地看到,北秦军的战斗力和装备远胜北凉。那些重甲骑兵、精良器械,都是北凉难以企及的。
更让他忧心的是军心。许多守军士兵面对北秦军的威势,已经露出惧色。
“传令: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凡有战功者,重赏!”他试图提振士气,但效果有限。
与此同时,北秦大营中,陈衍正在总结首战得失。
“北凉抵抗之顽强,超出预期。”王镇恶禀报,“尤其是那些重弩,对我军威胁极大。”
独孤信补充道:“铁鹞军虽勇,但负重过大,难以持久作战。今日已有百余战马因疲惫倒毙。”
陈衍点头:“朕已看到。传令:从明日起,改用疲兵之计。每日分批次佯攻,昼夜不停,让守军不得休息。”
他又对公输衡道:“先生可否设计一种器械,专门对付城头重弩?”
公输衡沉吟片刻:“臣可试制‘破弩车’,以强弩对强弩。但需要时间。”
“朕给你三天时间。”陈衍道,“三日后,朕要看到成果。”
接下来的三天,北秦军改变了战术。不再大规模强攻,而是分成数十股,昼夜不停地轮番佯攻。有时是震天鼓噪,有时是突然箭雨,有时是小股部队试探性冲锋。
姑臧守军被搞得疲惫不堪,许多人几天几夜不敢合眼。军心开始动摇,怨声渐起。
第三天黄昏,公输衡的“破弩车”终于研制成功。这种特制床弩射程可达三百步,专射城头重弩。虽然精度不高,但足以压制守军弩手。
与此同时,北秦的“飞云炮”也开始发威。无数裹着劝降信的纸弹射入城中,在姑臧城内引起巨大震动。
沮渠蒙逊下令严禁传阅,但如何禁得住人心浮动?许多士兵和百姓偷偷收藏传单,暗中传递。
围城进入第十天,城内粮荒开始显现。虽然官仓充足,但沮渠蒙逊优先供应军队,平民每日只得半升杂粮,饿殍日渐增多。
这天深夜,丞相沮渠安周秘密召集几个心腹大臣,一场针对沮渠蒙逊的政变正在酝酿...
而城外的北秦大营中,陈衍正望着姑臧城头的灯火,对左右道:“姑臧已如熟透的果子,迟早会落。但朕要的不仅是这座城,更是整个河西的人心。”
他转身下令:“明日开始,投石机除了纸弹,还要投掷食物。让城中百姓知道,我北秦既有利剑,也有仁心。”
姑臧攻防战,进入了新的阶段。这座塞上坚城能否坚守,北凉王朝命运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北秦大军的重重围困下,姑臧城已经成了一座孤岛。而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