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的军令再次送达掘子营,措辞严厉:“地道掘进迟缓,贻误战机!五日之内,需抵预设药室位!否则,军法从事!” 这道命令如同巨石压在陈衍和所有监工心头。
满脸横肉的监工什长王魁(即第114章中抱怨手册的监工)拿着命令,找到了负责爆破试验的小队。他无视《泥册》中关于“新药需小剂量试爆”的规程,挥舞着命令吼道:“听见没有?!大将军怒了!没时间磨蹭!今日就用足量新药,炸开这石层,验证威力!炸成了,人人有赏;炸不成,都去填壕沟!” 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效率”,将陈衍的安全规程抛诸脑后。
新配方的诱惑与隐患:陈衍之前为提升爆破威力,结合土法提硝和战场缴获的硫磺,试验性地改进了火药配方,增加了硝石比例,并尝试掺入少量研磨的金属碎屑(意图增加破片杀伤)。新配方在小剂量封闭测试中威力显着,但稳定性未经充分验证,尤其在大剂量、复杂地质条件下。
负责配药的是几个略懂矿务的老兵和一名被俘的桓楚工兵(懂些粗浅火药),他们在王魁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将远超安全剂量的新配方火药填入坑道深处的模拟“药室”。通风不良,药粉粉尘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泥册》的警示与无奈的妥协:陈衍闻讯赶来,脸色铁青。他嗅到空气中浓烈的硝硫粉尘味,看到药量之大和填塞之草率,厉声制止:“停下!药量超标!通风不足!粉尘未清!立刻撤出,按手册规程减量、通风、测试!”
王魁梗着脖子顶撞:“陈大人!军令如山!再按你那套慢腾腾的来,大家都要掉脑袋!这药小试不是挺响吗?足量才能炸开石头!大将军要的是结果!” 周围的兵卒在王魁的积威和陈衍的威望间摇摆,动作迟疑。
陈衍看着坑道口堆积如山的石料(模拟城墙基础),又看看刘裕那冰冷的军令,深知延误的后果。他内心天人交战。最终,在巨大的压力和对新配方“可能成功”的一丝侥幸下,他做出了致命的妥协:“…减三成药量!所有人退出坑道五十步外!立刻清理粉尘!用湿布捂住口鼻!” 他试图在极限中挽回一点安全空间。
惊雷炸响,泥骨横飞:命令被打了折扣执行。药量减得不够,粉尘清理草草了事,人员撤离拖沓混乱。负责点燃引信的是一个紧张的新兵阿泥(他被王魁强行指派,作为“立功机会”)。阿泥握着火把的手抖得厉害。
就在阿泥颤抖着要点燃引信时,坑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自燃爆响!似乎是堆积的药粉粉尘在高温潮湿环境下发生了意外反应!这声闷响如同死神的号角。
“不——!” 陈衍目眦欲裂,嘶吼出声!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远超预想的恐怖爆炸发生了!不是预期的定向爆破,而是如同地底巨兽的狂怒嘶吼!整个采石场剧烈摇晃!足量的、不稳定的新配方火药在密闭、粉尘弥漫的空间里,发生了剧烈殉爆!
炽热的火焰混合着碎石、泥土、未燃烧尽的火药残渣和…人体残肢,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坑道口和上方薄弱岩层猛然喷涌而出!冲击波像无形的巨锤,将坑道口五十步内来不及跑远的人员狠狠掀飞!距离最近的阿泥和几个填药兵卒瞬间被火焰吞没、撕碎!惨叫声被爆炸的轰鸣彻底淹没。
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砸落。
炼狱现场与失控的代价:爆炸的余波还在回荡,世界只剩下嗡嗡的耳鸣。陈衍被气浪掀翻在地,头盔飞落,满脸是血和灰土。他挣扎着爬起来,眼前是人间炼狱:
巨大的坑洞被彻底炸开、扩大,边缘呈不规则的放射状撕裂。
坑道口附近一片狼藉,焦黑一片,散落着燃烧的木头、扭曲变形的工具和…无法辨认的焦黑碎块。
冲击波范围内,横七竖八躺着近百名掘子军和监工。有的肢体扭曲,一动不动;有的浑身是血,痛苦哀嚎;有的被碎石泥土掩埋,只剩一只手绝望地伸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恶臭。
侥幸在更外围的人,呆若木鸡,满脸惊恐和茫然。老魏踉跄着冲过来,看着眼前的惨状,老泪纵横,剧烈咳嗽着,几乎喘不上气。
王魁被一块飞石砸中肩膀,鲜血淋漓,瘫坐在泥地里,看着自己一手促成的灾难,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兄弟对峙,血染的质问:爆炸的巨响震惊了整个京口大营。刘裕带着何无忌等将领,快马加鞭赶到现场。看着眼前的惨状,饶是刘裕身经百战,眼神中也闪过一丝震动,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和怒火取代。
“怎么回事?!” 刘裕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满脸血污、失魂落魄的陈衍,以及瘫软的王魁。
王魁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指向陈衍,嘶声哭喊:“大将军!是他!是他的新药方!是他指挥失误啊!小的…小的只是奉命催促…”
陈衍没有看王魁,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裕,声音沙哑却带着撕裂般的绝望和愤怒:“军令如山?五日抵药室?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他猛地指向身后血肉模糊的修罗场,指向那些在泥泞中呻吟、死去的人:“一百多条命!这就是通往你龙椅的路基吗,刘寄奴?!”
“陈衍!” 何无忌厉声呵斥,“休得放肆!”
刘裕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一步步走到陈衍面前,两人相隔不过一臂,血腥气和硝烟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刘裕的目光扫过陈衍脸上的血痕,扫过遍地哀嚎的伤兵和冰冷的尸体,最终定格在陈衍燃烧着怒火与悲恸的双眼上。
“我的路,” 刘裕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决绝,“注定要用血与骨铺就。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妇人之仁,只会让更多人死在桓玄的屠刀下!慈不掌兵,阿衍,你…太让我失望了。” 最后几个字,冰冷刺骨,如同宣判。
余烬与无声的控诉:刘裕不再看陈衍,转身冷酷下令:“清理现场!能救的尽力救,救不了的…就地掩埋!地道工程,不得延误!王魁渎职,鞭一百,降为苦役!陈衍…禁足工棚,无令不得出!”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片惨烈的焦土,仿佛只是损失了一批耗材,策马而去。
何无忌复杂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陈衍,叹了口气,指挥人手开始清理。
陈衍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刘裕那句“慈不掌兵”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看着士兵们麻木地搬运着焦黑的残肢,听着幸存者压抑的哭泣和呻吟,看着老魏跪在一个被炸断双腿的少年身边徒劳地按压止血… 阿泥和其他葬身火海的年轻面孔在他眼前闪过。
雨,终于落了下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散那浓重的血腥和硝烟,更冲不淡心底那彻骨的寒凉。他弯腰,从泥泞中捡起半截烧焦变形的折叠铲——那是阿泥曾视若珍宝的工具,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铁骨。他紧紧攥着这截“铁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最终,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在泥泞的地面上,混着雨水,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他眼前一黑,向后倒去,被手疾眼快的老魏死死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