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走在最前面,脚踩进村口那层浮土里。风一吹,灰就打着旋儿飘起来。
“到了。”她说。
春棠把布幡举高了些,上面写着五句话,墨迹还没干透:“烟熏虫怕光,网扫莫慌张,藤甲护身子,面纱挡口鼻,集火烧残秆。”
没人应。
几间破屋歪在两边,门缝里有眼睛闪了一下,又缩回去。
冬珞低声说:“他们在看。”
沈微澜没动,只把声音抬高了些:“我们从北边来,见过蝗群,也试过法子。活下来的田,还有收成。”
一个老头从屋里挪出来,拄着拐杖,嗓音哑:“又是官府派来说话的?上个月来了三拨人,说要赈粮,到现在一粒米都没见着。”
“我们不是官府。”沈微澜说,“也没带粮,只带了能护田的法子。”
“护田?”另一个老妇探头,“祖宗种地百年,靠的是天时地利。你们拿块布写几句话就想救人?”
夏蝉皱眉,手按上剑柄。
沈微澜拦住她,摇头。
她往前走两步,说:“我不是来教你们怎么种地的。我是来告诉你们,有一条路,可能走得通。走不走,是你们的事。”
老头冷笑:“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沈微澜回头:“秋蘅。”
秋蘅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陶罐,倒出些褐色粉末,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又取艾草点燃,烟一起,她把粉末撒进火里。
一股辛辣味散开。
“这是驱蝗散。”她说,“加了苦参、野菊、石灰,混着烟走,虫子不爱靠近。”
她们走到一块只剩半截稻秆的地头。秋蘅洒药,点火,烟顺着风往东边飘。
过了半炷香时间,那边树梢上的蝗虫动了几下,飞走了几只。
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些。
沈微澜问:“有没有人愿意试一试?就在自家地里,照这个法子做一遍。成了,收成归你。不成,损失我补。”
没人说话。
一个年轻男人蹲在墙根,衣服破了洞,脚上没鞋。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看那堆还在冒烟的草灰。
“我试。”他说。
“你叫什么?”沈微澜问。
“李二狗。”他站起来,“我家三亩地,全秃了。反正也没啥可丢的。”
沈微澜点头:“好。那你来。”
春棠递上藤甲和面纱:“穿上这个,别让虫子扑脸。”
李二狗接过东西,愣住:“这……是啥?”
“护具。”春棠说,“藤编的,轻,防撞防咬。”
男人笨手笨脚往身上套,夏蝉过去帮他系带子。
谢云峥一直站在后面,这时走上前,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
他走到村中那块青石台前,抽刀出鞘,往石头上一放。
“镇国侯谢云峥在此。”他说,“此人若因地受损,银钱由我亲付。若有谁阻挠施法,便是与我为敌。”
人群哗了一下。
老头颤声问:“真是……侯爷?”
谢云峥没回答,只看着李二狗:“开始吧。”
李二狗拿着扫网,站到田头。沈微澜亲自给他示范怎么挥网,怎么配合烟走。
五个人都穿上了藤甲,排成一列,站在地边。
风吹过来,带着焦土味。
沈微澜听见了,转头说:“我不求你们信神,也不求你们信我。你们只要看结果。今天这块地要是比别的地方少死苗,明天就有人跟着做。”
李二狗已经开始扫网。烟一起,他按着口诀来回走动,网子一甩一收。
半个时辰后,隔壁地里的虫还在啃秆,这块地周围明显清静了些。
一个老农蹲下去看根部,惊道:“这儿的苗……还活着!”
人群慢慢围上来。
春棠拿出登记簿:“现在报名,明天就能领装备。先到先得。”
有人犹豫着上前。
也有几个壮汉躲在村西头,远远看着,没过来。
夏蝉眼角瞄见了,不动声色把手搭在剑上。
沈微澜察觉她动作,轻轻摇头。
她走到李二狗身边:“感觉怎么样?”
“累。”李二狗喘气,“但心里踏实。”
“明天还能做吗?”
“做!”他抹了把汗,“只要你们在,我就干。”
谢云峥走过来,看了眼石台上的刀:“他们信了。”
“不是全信。”沈微澜说,“只是开始看了。”
“够了。”他说,“第一步走出来了。”
冬珞拿着炭笔,在纸上记下名字和地块位置。秋蘅给几个老人分发辨毒草的纸条。
春棠喊:“第二批装备明早发放,今晚先登记!”
人渐渐多了起来。
沈微澜站在田头,风吹起她的衣角。
她摸了摸袖子里那截麦穗,已经碎了,只剩下一点渣。
谢云峥站到她旁边:“接下来呢?”
“等。”她说,“等他们自己发现,这条路走得通。”
“会有人拦。”
“我知道。”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他问。
“哪一句?”
“你说,他们算错了。”
沈微澜看向远处:“因为他们以为,没人敢第一个动手。”
谢云峥沉默一会儿,说:“你现在就是第一个。”
沈微澜没说话。
她弯腰捡起一片被啃过的叶子,放在掌心。
她合上手。
第二天一早,第一批二十人集合在祠堂前。
春棠发藤甲,夏蝉教用网,秋蘅检查每个人有没有带水壶。
冬珞在地上画了区域图,安排分工。
沈微澜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穿戴整齐。
李二狗跑过来:“沈姑娘,我们准备好了!”
沈微澜点头:“出发。”
一行人往田里走。
刚走到半路,几个壮汉堵在路口。
领头的叉腰站着:“谁准你们动地的?这地还没定归谁管呢!”
沈微澜停下:“你是谁?”
“村监事。”那人冷笑,“没报官,没告庙,私自聚众闹事,该当何罪?”
夏蝉上前一步:“让开。”
“哟?”那人瞥她,“小娘们还挺横。知道我们背后是谁吗?”
沈微澜淡淡问:“你们想怎样?”
“很简单。”他说,“要想在这干活,每人交五十文入场费。不然,地不让碰。”
人群中有人低呼。
春棠气得脸红:“你们趁灾敛财?”
“少扣帽子。”那人扬声,“我们这是维护秩序!不然人人都来指手画脚,村子还怎么管?”
沈微澜看着他身后的几个人,都是精壮汉子,手里拎着棍棒。
她转身对李二狗说:“你们怕吗?”
李二狗握紧扫网:“不怕!地都快死了,还怕他们?”
其他人也纷纷应声:“不怕!”
“好。”沈微澜说,“那就继续走。”
她带头往前迈步。
那人伸手拦:“站住!”
夏蝉拔剑出鞘三寸,寒光一闪。
“再拦。”她说,“断的是手。”
那人僵住。
沈微澜从他面前走过,声音很轻:“你们可以收钱。但明天,我会让全村知道,谁在发死人财。”
队伍从他们身边穿过。
太阳升起来,照在藤甲上,泛着暗光。
谢云峥走在最后,路过那人时,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人往后退了半步。
到了田头,大家立刻开始干活。
烟升起,网挥动,人影来回穿梭。
沈微澜站在边上,看着第一片试验田慢慢被覆盖。
春棠走过来:“有人偷偷记名册了,是那伙人的手下。”
“知道了。”沈微澜说,“让他们记。”
“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她反问,“真相藏不住。”
李二狗跑来报告:“东头那片地,虫少了!”
沈微澜点头:“继续。”
谢云峥走近:“你早就料到了?”
“这种事。”她说,“总会有人想捞一笔。”
“接下来怎么办?”
她看着远处那几个监视的人:“让他们继续看。等田活了,人自然就醒了。”
谢云峥忽然说:“你变了。”
“嗯?”
“以前你在侯府,说话做事都小心。现在……你什么都不怕。”
沈微澜笑了笑:“因为我现在做的事,不怕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