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正从田埂上下来,沾着泥的竹尺还拿在手里,这时底下有人喊:“沈姑娘!我家娃说,这苗叫‘救命苗’!”
她没笑,也没应声。
只低声说了句:“它不怕旱,只怕没人信。”
话音落,她转身要走,冬珞快步跟上来,脸色有点紧。
“怎么了?”沈微澜问。
“那两个扒土的人,查到了。”冬珞压低声音,“他们不是本地人,也没登记领种。昨夜往西山方向去了,一路走得急。”
沈微澜脚步一顿:“西山?那边不是咱们的地。”
“是。但西山脚下是老渠源头。”冬珞递过一张纸,“我让暗哨盯了一夜,发现这几天有外乡人往上游枯涧跑,夜里搬麻袋,像是在填什么。”
沈微澜接过纸看了一眼:“谁的人?”
“还没摸清。但春棠那边也出了事。”冬珞继续说,“前天有个陌生富户,一口气给三家粮行付了定金,约的是——要是今年收成不好,陈粮翻倍收。”
沈微澜眼神一冷:“他怎么知道会收成不好?”
“除非……他自己让人搞砸。”
沈微澜没说话,把纸折好塞进袖子里。
她回头看了眼刚出苗的田地,绿油油的一片,风吹过来,嫩叶轻轻晃。这是大家熬了半个多月才保住的希望。
不能断在这里。
“回城主府。”她说。
两人快步往城里走。夏蝉迎面赶来,手按在剑上。
“路上有尾巴。”她低声说,“两个穿粗布衫的,一直跟着我们出东郊。”
沈微澜点头:“别动。让他们跟着。”
“你不担心?”
“怕他们不来。”沈微澜冷笑,“藏着的才麻烦。露头了,才知道往哪砍。”
到了城主府门口,守卫认得她,直接放行。
城主正在厅里看文书,见她进来,抬了抬头:“这么急?”
“出事了。”沈微澜直说,“有人想断水。”
城主皱眉:“哪来的消息?”
“冬珞查的情报,加上春棠账上的反常。”她从袖子里拿出三样东西:一张水文图,一份购粮契约副本,还有一块腰牌。
她把腰牌放在桌上:“这是今天早上,在枯涧边上捡到的。刻的是兵部侍郎府的标记。”
城主拿起来一看,脸色变了:“这人跟户曹副使是一党。”
“对。”沈微澜说,“他们先是派人劫道,逼百姓退种;现在眼看新法推开了,就改招——断水。只要田干了,苗死了,谣言一起,谁还信我?”
城主沉默了一会儿:“可你现在没抓到人现行,就这么说,容易被人反咬一口。”
“我不求你现在抓人。”沈微澜说,“我只要一道令——护源令。”
“什么意思?”
“官府出面,组织巡水队。农夫和兵丁混编,轮流守上游。每天记工发粮,明面上说是防天旱,其实是防人祸。”
城主犹豫:“万一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已经惊了。”沈微澜盯着他,“那两个人昨晚就往西山跑了。他们敢动手,就不怕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不动,才是真被吓住。”
城主看着她,又低头看那块腰牌。
良久,他提笔写令,盖印,递给旁边侍从:“立刻传下去,招募巡水人手,优先选东郊种地的农户,每日供两顿饭,记工三钱。”
侍从接令跑了。
城主抬头:“你要的人,我给了。但若查无实据,这事得收住。”
“查不出来,我担责。”沈微澜说,“查出来了,您也不能姑息。”
城主点头:“我答应你。”
沈微澜没走,站在桌前没动。
“还有事?”城主问。
“我想知道,”她声音很轻,“您当初为什么愿意推新法?”
城主一愣。
“因为你说,饿死的人不会说话。”沈微澜看着他,“可现在有人想让这些人继续饿死,而他们的嘴,已经被钱堵上了。”
城主闭了闭眼。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沈微澜说,“怕得罪上面的人,怕考评不过,怕丢乌纱帽。可您要是连一口水都护不住,这城里的百姓,以后也不会再信您了。”
厅里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冬珞走进来,手里拿着新抄的情报。
“又来了三个人。”她低声对沈微澜说,“打扮成挑夫,但从昨天起就没干活,一直在渠口转悠。身上没带水壶,也不出汗,不像真的赶路。”
沈微澜点头,转向城主:“您的令下了,人也该动了。我现在就去安排巡水路线。”
“等等。”城主叫住她,“你打算怎么布?”
“西涧口设两岗,白天四人一组,晚上两人加一个兵丁。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水源周围不准生火,不准挖土,违者当场扣下。”
“太严了。”
“宁可严点。”沈微澜说,“死一季庄稼,毁的是三年民生。”
城主看着她,终于点头:“按你说的办。”
沈微澜转身往外走,冬珞紧跟其后。
夏蝉已经在门外等她,手搭在剑柄上。
“人都备好了。”她说,“我带十个信得过的,今晚第一班。”
“不急。”沈微澜说,“先让农夫上。他们更熟地形,也更在乎这水。”
“可他们不会打架。”
“不需要打架。”沈微澜说,“只要看见不对劲的人,立刻吹哨。剩下的事,我们来做。”
冬珞突然说:“沈姑娘,咱们不妨设个局。就说今晚有批肥料要运到上游仓库,实则派空车过去。他们若真有坏心思,肯定会来探查。”
沈微澜想了想:“可以。但别用仓库,用废弃的渠房。那里偏,容易围。”
“我去布置。”冬珞说。
沈微澜点头:“记住,别伤人命。我要的是证据,不是血案。”
“明白。”
三人走到府门外,阳光照在石阶上。
远处西山方向,云层压得很低,风带着一股燥意。
沈微澜站定,望着那座山。
“他们以为水是最软的东西。”她低声说,“可洪水能冲垮城墙,滴水也能穿石。”
夏蝉问:“你说他们会今晚来吗?”
“不知道。”沈微澜说,“但他们一定觉得,我们还在忙着种地。”
冬珞忽然说:“刚才侍从告诉我,城主签令之后,立刻派人往兵部送了封密信。”
沈微澜笑了下:“他在自保。也好,至少他没站在对面。”
“接下来呢?”
“等。”沈微澜说,“他们总会露脸。”
她抬起手,看了看袖口沾的泥。
然后慢慢卷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旧伤疤。
“上次我信了规矩,结果差点丢了命。”她说,“这次我不讲规矩了。”
夏蝉握紧剑柄:“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微澜看着西山,声音很平静:
“谁碰我的水,我就让他,一辈子喝不上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