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城主府前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百姓们三五成群地站着,有的抱着胳膊,有的拄着拐杖,都在等今天这场辩论。
沈微澜站在台边,手里拿着几张纸。春棠在旁边小声说:“人都来了,东街那几家族长也到了。”
她点点头,没说话。
城主从府里走出来,往高台上一坐。底下立刻安静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今日开坛论耕,为的是新法种田的事。一方是沈姑娘,一方是几位老农代表。谁有理,咱们听清楚。”
底下嗡了一声。
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站出来,咳嗽两声:“我姓陈,种了一辈子地。祖上留下的法子,哪年不是按时节来?现在突然换什么新土、新水、新苗,这不是乱来吗?”
旁边有人跟着点头。
沈微澜往前走了一步。
“陈伯,您种地几十年,辛苦了。”她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见,“可去年旱得厉害,收了多少?”
老头一愣:“不到三斗。”
“试验田呢?”她问。
春棠马上接话:“十五天出苗,根粗叶壮,预计亩产六斗以上。”
人群里有人低声议论。
陈老头皱眉:“纸上写的谁不会?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微澜转身:“春棠。”
春棠从箱子里拿出两个陶罐,还有一对小苗。一株叶子发黄,根细得像线;另一株根系发达,泥土松软黑亮。
她把两个罐子举起来:“这是从旧田挖的土,这是改良后的土。这两株苗,同一天种下,长势不同,大家看得见。”
她又掰开那株弱苗的根:“土瘦,苗就弱。这不是天不帮忙,是地没养好。”
台下有个老农蹲下来瞧了瞧,嘀咕:“还真是……这土跟我家的一样板结。”
冬珞在下面轻声说:“他们开始动摇了。”
陈老头脸色不太好看:“就算土能改,那也不能说祖宗的东西就错了!《齐民要术》讲的是古法,你一个女子,懂多少?”
沈微澜没生气。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齐民要术》我也读过。里面写着‘凡耕之本,用粪犹用药’。意思是施肥就像治病,药不对症,病就好不了。既然古人都说要变通,为什么今天我们不能试试?”
她顿了顿:“您说我是女子,不懂农事。可饿的是全城的人,不是男人女人。孩子哭着找饭吃的时候,谁分得清男女?”
没人说话了。
另一个白胡子老头站起来,声音抖着:“就算你说得对,可这新法要是惹了天怒怎么办?老天爷降灾,谁担得起?”
沈微澜看着他,忽然笑了下。
“天降旱灾,百姓吃树皮、啃草根,你们怎么不说这是老天要罚?现在我们想办法活命,倒怕得罪神明?”她声音抬高,“若有天罚,我一人承担。要打要雷,冲我来。”
全场静了几息。
然后,有人鼓掌。
是个年轻后生,穿着补丁衣裳。他大声说:“我愿意试!我家地早就荒了,再不种点东西,冬天就得饿死!”
接着又有几个人喊:“我们也试!”
“让娃儿吃顿饱饭要紧!”
陈老头急了:“你们糊涂!万一出了事,谁给你们赔命?”
沈微澜回头:“秋蘅。”
秋蘅走上前,递给她一张图。纸上画着几条线,标着日子和动作。
“这是作物生长图。”她说,“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都写得清清楚楚。不是瞎改,是顺着时节走。人吃饭,早一顿晚一顿不行,但也不是一辈子只能吃一样的菜。”
她指着图:“七日扎根,十四日分蘖,二十日抽穗。每一步都有据可依。这不是奇技淫巧,是让人少走弯路。”
她看向城主:“大人,我愿立军令状。三个月内,若不能让亩产翻倍,任您处置。”
城主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好。”
他转头对身边文书说:“记下来。沈氏微澜,立誓推行新法,三月为期,成效为准。”
底下百姓越聚越多。
一个中年妇人挤上前:“我家有两亩坡地,能领种子吗?”
“能。”沈微澜说,“只要你愿意种,我们就供种、供肥、教方法。”
“我领!”
“我也领!”
“算我一个!”
陈老头还想说什么,可周围的人都不再看他。他们围着春棠和冬珞,争着问登记的事。
沈微澜走下台,站在人群中间。
远处,几个米行掌柜模样的人躲在角落,脸色铁青。
其中一个低骂:“疯了,全疯了!这么多人真敢种?”
另一个咬牙:“等他们种出来再说。要是长得不好,看她怎么收场!”
话音未落,夏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手按在剑柄上。
两人吓得后退一步。
她冷笑:“你们可以看着。但别动手脚。再动一次水,我不保证你们还能站着离开。”
两人慌忙溜了。
沈微澜远远看见这一幕,没说话。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照在试验田的方向,绿意隐约可见。
春棠走过来:“登记的已经有四十多户了,都是穷人家。”
“够了。”她说,“只要有人肯试,就有希望。”
冬珞翻开册子:“刚才那些反对的人,好多偷偷打听怎么施肥。”
秋蘅也走过来:“我带了些药渣肥,下午就能送去第一批。”
沈微澜点点头。
这时,城主派人过来请她。
“大人请您去一趟。”
她跟着去了。
城主坐在堂上,神色严肃:“你知道刚才那些人背后是谁吗?”
她问:“万一真不成,你打算怎么办?”
城主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你比我强。这事我要是压着不让人说,只会越憋越大。你倒是干脆,直接摆出来让大家看。”
“真相不怕晒。”她说。
“下一步呢?”
“种地。”她说,“抢时间。再过半个月,就是最佳播种期。”
城主点头:“水源我亲自管。任何人调水,必须经我手令。”
“谢谢大人。”
她转身要走。
“等等。”城主叫住她,“你说若有天罚,让你一个人担?”
她回头。
她站在那里,听着人群的呼喊与回应。
一个老太太拉住她的袖子:“姑娘,我家孙子快断奶了,能不能先给点口粮?等收了粮,一定还。”
“能。”她说,“明天就送。”
老人眼泪掉了下来。
旁边的男人抹了把脸:“我们不怕试新法。就怕没人真心为我们想。”
她看着他们,轻轻说了句:“我会一直在这。”
人群安静了一瞬。
然后,掌声又响了起来。
有人喊:“沈姑娘说得对!”
“这世道,总算有人肯说实话!”
“跟着干,饿不死人!”
她抬起手,指向远处的田野。
“想活命的,跟我来。”